121 120-转世六身(1 / 1)
东夷人与倾回人不同,并不信奉傩神之说,比起神明仙灵等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信奉日月星辰草木山河。
所以东夷人将每月的初四定为九霄节。
视为九霄云天,洪荒大地,万物皆生,普天同欢。是开起朝拜和庆典的最佳时机。
这一日借问酒家比往常热闹许多。
只见一个美人以纱蒙面,隔着深翠欲滴的珠帘,素白的葱指滑过精巧的琴身,一起,一落,自有奇妙的清音泠泠传出,惊住一片的食者过客,艳了四座。
师姐调笑,“你这双眼珠子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你若是羡慕人家,大可划了那皮囊,师姐再给你整个同她一模一样就是。”
我摸了摸自个的脸,虽说不是很美艳,倒也不至于做出这等疯狂的事。
再说这个嫉妒,到底从何而有?
来到海城后,月娘一直昏迷着,白端用尽手段,才在两天前将她救醒。
只是醒来后的月娘与原来有几份不同,比起初见时那般不食人间烟火,此下倒有了些凡人的特性——歪头、蹙眉、羞涩、微笑……
从清冷的仙子形象到漂亮的邻家女子,其中的过渡也只不过睡了一觉。如此大的转变,连白端也觉得诧异,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着,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对啊!
即便他除了睡觉洗澡如厕,都跟她待在一起,哪怕看起来是那么的伉俪情深,也不代表我会羡慕啊!
“滕少,那是奴家的手巾!”初拂唤道。
我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将攥成一团的手巾还给他,上面沾有两片菜叶、一块豆腐、一滩油点,刚才顺手擦了桌子。总体来说,还是很干净的。
初拂撇嘴,指着陆续进来的人,说是太一君派来的。
苏涔早些日子跟我说过,九霄节是东夷人极为看重的节日。自穿越后,一行人分开,他便阴差阳错的落到了东夷大陆,成为东夷人眼中的勇士。
九霄节崇敬天恩。
每月的九霄节那天,都会有一个节目:穿着特制的装束,踏着雄鹰飞上云端,从九天云霄一跃而下,即是每个东夷人最光辉的时刻。而苏涔从九重天落下,没有特制的装束,没有雄鹰的琼臂,肃然降临,竟成为了最高贵的勇士。
人生总有个岔路口。
落到倾回便是傩鬼,落到东夷便是勇士——所以说,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月娘停下了十指,呆愣的看着最前面的阿端,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你……你……”
阿端是苏涔贴身的婢女。
她微笑的说道:“月姑娘,好久不见。”
我从没看过月娘如此失态。随着一声尖锐的琴音,四周的瓷器纷纷碎裂开来,像是怒放至极的花蕾,细碎的屑沫扬扬洒洒,落地无声。
“他在哪?”月娘颤抖削肩,几乎要站不住脚。
“放心吧,君上是不会再抓你回去的。”阿端一脸嘲讽,手指却是指向我这,“月姑娘,你可知道,你我二人,不过是为了拼凑出一个她!”
月娘的目光如同一把刀子,刺了过来。
阿端又道:“既然她来了,我们便无关紧要了……”
无关紧要了……
银齿咬上唇瓣,素手攥紧琴弦,于放声大笑中,流了泪。
“好一句无关紧要!”
她缓缓的站起身,素衣犹如仙子纺织过的云纱,衬得其腰身不盈一握,楚楚可人。每走一步,脚下仿佛踩在云朵上,飘忽忘定,让人心头一紧。
“为什么,同为卿回上神的转世,我跌下了云泥,而你却成了云中雀?”
她附在我耳边,轻声问。
在山阴地时,那个红衣女子曾说道:我们三人之中,凤鸾雀孰,谁才是卿回上神的转世?
这七年来,但凡跟上古有所关联,都会进入一个幻境。
那里有个女子。
唤作卿回。
她才是云桑心心念念的。
我的爱情,向来不是主流。它承托了我所有的天真和美好,却被我爱的人一举折下,弃如敝履。哪怕我想甘之如饴,也经不住时间的打磨,不复初心。等我再想把它捡回来时,有一个爱我的人,捧着它走到我面前,却唤了别人的名字。
现在我才懂得:原来爱是有期限的……原来给你的爱,有可能不是你的。
我看着月娘手中结出了印,狠狠的拍向我的心口。
那张清冷好看的脸,此刻显得如此狰狞,“我早该杀了你——”
早该杀了我?
握住拍在心口的素手,我笑道:“这句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
蜷缩的离虫母虫蓄势待发,一直以来我都不曾放它出来,哪怕它早已得到给养,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也被我困在心口。面对月娘的主动出手,连我也不能阻止它。
“勾阵,她——我要了。”低沉的声音从心口传来。
我点头。
月娘说的不错,我们都是卿回转世,又都不是。
“卿回原是云荒的神将,为杀伐诛戮的勾阵,即便是被七绝斩断了神魂,也不会在世间消失殆尽。转世后的卿回,为了不被寻到,将自身分为六人,投身在六界各地。也只有融合了六人,才是真正的卿回上神。”
这是离虫母虫醒来的第一句话。
融合,就意味着厮杀角逐。也是我和月娘所要面对的。
“猫儿,不可!”一只纹络清晰的手,将月娘带到几步外。恰恰躲过了离虫母虫的一击。
我冷眼望去。
白端一身蓝衣长立,袖口的六棱雪花状的花纹搭在月娘肩上,好看的眉头皱成一汪寒潭,薄唇说出最为严厉的话,“你怎会如此歹毒!”
我转身,任嘴角流出鲜血。
是啊,在你眼里,我是最恶毒的女子。为了目的,不折手段,腥风血雨,摸爬滚打。总没有你身侧的她纯洁干净。
我也想做回当初没心没肺的小猫儿,任你逗弄欺骗,也装作无知无觉。
可我不能。
在暗室疼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我不能。在简山被狠狠的压住血流满身,我不能。在尚城银针入颈生死一线,我不能。在虚碧崖遭人设计沦为龙口,我不能。在荒漠黄沙埋尸暗箭刺穿,我不能……
你看,我有多听话,终于成了当初你所期许的样子,一片杀人于无形的叶子。
可你却厌恶了……
“勾阵,我需要血液和精魄。”心口一阵翻涌。
吐了一口血,我警告道:“你和我有过约定,绝不能滥杀无辜。”
“你的身子没有多少时日了,必须得融合其他的转世身。你的血液和精魄,已经不足以让我吞噬。再这么下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血液和精魄,我会给你。”
“……”
心口终于安静下来。
我跟着阿端一行人出了借问酒家。
门口站着消失已久的灯华。
墨衣满是一夜的寒露,坚毅的五官上笼罩着一层阴云,“滕少……”
临走的时候,师姐曾暗示我,苏涔手里掌握着海兽,是东夷兵力的关键。如果我能趁机除掉海兽,便是铲除了东夷进攻倾回的一大助力。
这才是此行的目的。
如今老回王册立异姓王,诸王并起,势力云集。无一不对滕家的兵权,垂涎三尺。所以与东夷人一战,也决定滕家的地位。若是成了,便是急于拉拢的对象,若是败了,便是权利碾压下的牺牲品!
万不能意气用事。
可让我对苏涔使劲手段,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他推入万丈深渊之中。
我还做不到!
为今之计……只能劝说苏涔脱离东夷,和我一起去寻找阿真。
我问灯华,可愿与我一同前往九霄节。
没想到灯华却摇了摇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没有言语,却意思明确——他要出城?
远处走来几个老者,皆是一身布衣,难掩贵气。纷纷走到灯华身后,态度恭敬,年迈的表情很是凝重,“洛候,是时候了,该上路了。”
洛候,震州君候。
这便是灯华。
他看着我,说道:“滕少,保重。”转身。
五年前,我什么看不见。只有他,半跪在我面前。愿意做我的一把剑。为我染血,为我杀敌,从不迟疑。
他以命护我,我从不怀疑。
可如今他也要走了。
时机动乱,内忧外患,他有他的责任,我有我的责任,为了在乱世中活下去,哪怕是离别,也是必然的。
“灯华,保重。”
我走上前,将指尖的一滴真血抹在他唇上。
那几个老者怒道:“大胆!竟敢投毒!”说着,手掌附着一团紫烟,呈现出狰狞的爪状,往我喉咙间逼来。
一道剑光抹去。
老者失了一只手,见灯华脸色生寒,倒也不敢继续出手。
我收起软剑,回到阿端身旁。
灯华最后说道:“滕少,小心,太一君。”
苏涔?
一路上我都在思索灯华的意思。
直到我被苏涔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