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番外三 回归之一个人的傻瓜（1 / 1）
到底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跟他一样经历这些离奇的事情呢？
真的回到苏芳身边的曾俊瑛，百般无聊的想着，他大概已经知道在冥冥之间所看见的种种，可以用轮回两个字广义的取代，至于为什么他的灵魂还能回到原来的肉体，肉体并没有毁于车祸或恶性肿瘤等种种问题，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答案，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无法问谁去，因为现在的他是植物人，连睁开眼睛都办不到。
当他的意识回到身体却无法指挥身体动作，不得不说，这比当抹鬼魂到处飘荡还糟糕，肉体成为禁锢的牢笼令他动弹不得，没当过植物人一定不能明白这种痛苦，只能卧在床上听声辨位，满心满意的期待接触肉体的动作，期待有人与他说话，移动半分都办不到，全身每一处都在咆哮枯燥的痛苦。
心底的焦虑之情几乎让他发狂，庆幸苏芳始终在侧，替他整理日常生活，拿着书本念书、说话聊天、翻身、定时帮他做手脚关节活动、推他到户外接触外界的各种纷扰，减缓各种痛苦。
当他意识到苏芳正在过着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原本的焦虑慢慢的平息下来，侧耳聆听周遭的所有动静。
日常中，沈生时常会过来，带着商场各种大小消息还有对曾俊瑞的评价，坐在曾俊瑛的床边絮絮叨叨。若是过往，曾俊瑛肯定要头疼沈生这类抱怨，然而今天成为植物人，才发现有多渴望有人跟他说话聊天，每一场聊天都是珍贵难得的相处。他再一次感谢沈生，自那场车祸过去已经三年，三年来沈生总是会定时过来陪他说话聊天，带来多采多姿的讯息，这份殷勤不懈，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你那个宝贝弟弟，在商场上手段挺多的，怎么约吃个饭老选不着边际的地方，搞什么烛光晚餐，两个大男人，他不害臊啊！」
曾俊瑛满头大汗的发现沈生的抱怨方向有些不大对劲，他最好的朋友不会是跟他最亲的大弟搞上了吧？但是听一听，倒不像有实质交往的样子，比较像是曾俊瑞单方面不带脑袋的纠缠，让沈生大为火光。
「还请小提琴手拉音乐，我真不想说他，你知道吗，他竟然让小提琴手拉地方语言，全餐厅都在看我们，丢脸死了！」
可耻呀这货！那蠢蛋不是我弟，我弟没这么蠢！曾俊瑛在心底默默的撇清跟曾俊瑞的兄弟关系。
有时曾俊瑞也会过来探望曾俊瑛，不过这份探望更多是跟着沈生的屁股来，连他这个植物人都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举动。某回，曾俊瑞哭丧着脸对曾俊瑛道：「大哥，我一向最尊敬你啊！在我心中你就是个真男人！但是能不当对手吗，不带这么强的不给人活路啊！」
……
看来曾俊瑞也不笨，已经找到沈生的心结在哪，不过这种问题跟他嚎丧也没用，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找到解脱彼此心灵的方式，现在的他更不可能办到。
偶尔曾梅心也会过来，带着他可爱的小外甥在床边活蹦乱跳，满室都是孩童和大人的欢笑声。
当然，大部分的时间，是苏芳陪他一起度过。
替曾俊瑛洗完澡，苏芳播放柔和的协奏曲，拿起大瓶乳液帮曾俊瑛的身体擦涂抹。
「你又瘦了，我一个人都能来个公主抱。」
「天气好冷，上回脚跟处没替你抹到，竟然就龟裂流血，我真是太不小心，俊瑛你别怪我喔。」苏芳对着紧闭双眼的曾俊瑛吐吐舌头，俏皮的模样，彷佛躺着的人与他互动中。「对不起啦，我知道错了，肯定改进。」
「今天换上梅心带来的棉质睡袍，她买暖色系，你穿起来肯定好看！」
一阵穿穿弄弄，就算曾俊瑛体重再轻，身体还是沉的，任谁来都是费力。没一会穿戴整齐，苏芳连袜子都套上，还拉来一顶毛帽仔细的替曾俊瑛戴好。
「果然好看。啊，你头发又长了一点，我看看呀，改天得替你修修。现在来剪指甲，在剪指甲之前，得先把管子给你上好。」苏芳将点滴瓶拉过来给曾俊瑛接上，熟稔的动作已经是专业到不能再专业了。
剪完指甲的苏芳，抬头看个时间。「啊，都这个时间点了。球球，你过来吃饭了喃」
「汪！」球球兴奋的站起来，绕着苏芳打转。
一人一狗离开房间，只有柔和的协奏曲不断的播放。
曾俊瑛的心底是难过的，让苏芳为他打理一切，让苏芳无止尽的等待下去，这种日子是孤独又疲惫，现在的他说好听点叫做植物人，难听点就跟具尸体没有两样，就因为生命还在持续，所以苏芳消耗他的精力年华来照顾他。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真正的清醒，就连定期来检查的医生都在劝着放弃，但是苏芳却顽固的说：「没有他没有我。」
这句话意味很明，所以没人再敢说些什么，有时候沈生也会悄声对他说：「快醒来吧俊瑛，你不会喜欢苏芳的不放弃。」
是的，他的确不喜欢苏芳的不放弃，却也是因为苏芳的不放弃才等到他今日灵魂的回归，是悲是喜两种极端的滋味，他默默的受着。
这天，苏芳因为书店有些麻烦事情要打理，所以请沈生过来看护曾俊瑛，不若苏芳极其喜欢跟他说话的模式，沈生定时定量的做完日复一日的相同照护，就抱着计算机开始处理公事。
时间过了许久，曾俊瑞忽然气呼呼的走进房间来。
「大哥今天好吗？」脱下外套围巾挂在沙发椅上，曾俊瑞脸色难看的走到床边，替曾俊瑛开始按摩手脚。
「都好，你这是怎么？」
「还不给方檀气的，我刚刚去书店问苏芳要不要载他回来，就碰见方檀正跟苏芳说话。」
「所以你偷听。」方檀是书商老板，以前就非常喜欢苏芳，但是碍于曾俊瑛的关系，始终没有大动作，直到今年纠缠得越发厉害。不用曾俊瑞细说，沈生大概都猜得出来方檀都说了哪些话。
「哪有偷听，一走进去就听见了。」对曾俊瑞来说，苏芳就是曾俊瑛的人，自然是看不过去方檀的热烈追求。
「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没必要气成这样。」关键还是在于苏芳，苏芳如果有意，他们谁都没立场拦，苏芳如果无意，那谁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这次很过分，把话说白直接要苏芳抛弃大哥。」
「……苏芳同意?」
「……我没听，因为苏芳这回反应跟之前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没有回绝……」
这下子屋内三个人的心思都沉重起来，苏芳的付出都是看在大家的眼里，如果他真要放弃曾俊瑛，那也是无法责备，毕竟现实如此残酷，要苏芳等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苏醒的奇迹，谁都没办法说出口。
最无奈的还是曾俊瑛，身为当事人处在这种无法有所做为的状况，他什么意见都无法表达。日夜跟苏芳相处，他能感受到苏芳的整个心意都是缠在他身上，打上无数死结，死活都不想挣开，要他相信苏芳会移情别恋，还不如让他再死一次比较快。
估计，他在苏芳在，他若死……诶，后面的事情，曾俊瑛也不敢说准，但是总归不是太好的预感。
「大哥他……会醒来吧？」曾俊瑞迟疑的开口。「医生已经清掉他脑内所有出血，包含那些恶性肿瘤都因为大哥假死缘故分离出来，经由手术顺利取出，这已经是奇迹了，所以大哥会醒来吧？」
沈生看着曾俊瑛消瘦的脸庞，当日在急诊室，谁也没想到怎么救都救不回曾俊瑛，竟然在苏芳的哭泣中恢复自主心跳，到底这个男人是有多爱苏芳啊……
「会，他一定会醒过来。」沈生的嗓音清恬，却掷地有声。
一个本该在那日死去的人，却奇迹式的活下来，那么生命就有无数可能，沈生相信曾俊瑛一定会有再苏醒之日。
见沈生如此笃定，曾俊瑞的内心倒是有几分酸意。想必沈生也是知道，就算曾俊瑛醒过来，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但是沈生对带曾俊瑛却是始终如一的诚挚和付出，这样的坚持，使曾俊瑞不免忌妒，究竟曾俊瑛何德何能可以赢得妖孽沈生的真心？
这个问题曾俊瑛也想问……他到现在都还不能明白沈生是看上他哪一点。
正当两人心思迥异，苏芳已披一身寒霜进来。「今天又麻烦你。」
沈生笑：「不麻烦，书店若忙，你弄完再回来也没关系。」
苏芳脚边的球球看见曾俊瑞，很快乐的扑上前撒娇，一人一狗在地毯上玩起来。
苏芳：「没事，剩下的让店长去操持就行。倒是有件事情还要麻烦你。」
这苏芳说起话来，越发越像曾俊瑛，不管是口吻还事神韵，都像极了。孙勤曾经说过，这是同化行为，不自觉的模仿与学习心目中最为看重的人，用这种方式来寻找认同和定位。
「你说。」
「之前我们斋心书店有跟河珑签约，现在我想跟他们解除合约改跟七谦合作，这其间有涉及到违约赔偿问题，想让你帮我看看。」将放有河珑合约的牛皮纸袋递给沈生。
「喔，好。」
苏芳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要跟河珑解除合约，而且还是以违约的方式，沈生和曾俊瑞也没有问，因为他们都知道河珑的老板就是方檀，很明显，方檀希望苏芳抛弃曾俊瑛的言论，彻底踩爆苏芳的地雷。
「俊瑛～我回来了。」苏芳凑到床边，笑容灿烂随手替曾俊瑛整理仪容，他双眼如星载满感情，彷佛一眨眼就会满星空倾泻。
曾俊瑛什么都
看不到，摸不着，他只剩下耳力听着这些声音，即便如此他依然能轻易地勾勒苏芳七巧玲珑的情感，牵动他心中最柔软的那跟心弦。
关于苏芳的太多细节，让曾俊瑛眼眶慢慢泛热，关于那份无怨无悔的爱情，使酸楚慢慢泛开，泪水在紧闭的眼帘下积蓄。
在分分秒秒流逝的时间里，积攒的力量从微不可见到眼帘慢慢翳动，日子一天天的走过，气温越加寒冻，曾俊瑛花费无数精力，终于在某个寻常的深夜里睁开逾千斤重的眼皮，世界模糊，周遭非常安静，室内柔和的光芒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扎眼，必须用很长的时间去适应这看起来依然朦胧的世界，只能以轮廓大约猜测四周的情景。
眼珠子慢慢的转动，一粒疑似头的轮廓就在他的手边处。
挣扎着将力量集中在手上，身体彻底掏空像烂泥般，无力得可怕啊！魏魏颤颤的指头花了好大的心力控制才爬上青丝触碰柔软碰触到头心的温度。
长吁一口气，不容易啊真不容易啊……
曾俊瑛的指腹轻轻摸着阔别已久的珍贵，贪婪的汲取温暖和触感，三年半载的时间，对苏芳来说并不轻松，走过绝望守着一副没有意识的身躯，对谁来说都是太残忍的事情，过去他舍不得让苏芳吃半分苦，如今这份残忍却是他亲手给的。
头颅的主人动了一下，苏芳睁开眼睛，疑惑脑袋上的重量。
「上来……睡……你……会……感冒……」太久没说话，曾俊瑛从来不知道说个话竟然要耗去他所有的精力，才说完几个字，立即迎来一阵强烈的晕眩，让他痛苦的闭上眼睛。
倏地睁大瞳孔，苏芳立刻抬头看床上的曾俊瑛，瞪大眼睛看着紧闭双眼的曾俊瑛，久久没有半分动静，又是一次跌落谷的失望，原来又是一次他的幻想。
多少午夜梦醒时，苏芳总要紧紧的揽着始终在沉睡的曾俊瑛，将泪水埋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时常都会想起这个男人，如何带着柔软的笑容在他身边细语叮咛。
是错觉吧？
是他又梦到曾俊瑛会说的话吧？
而这手……应该又是他睡一睡去抓来的吧？
苦笑的将曾俊瑛的手放回温暖的被窝，他将脸又枕回原来的地方，看着曾俊瑛的五官，苏芳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幸福的，至少曾俊瑛现在是在他身边的一起生活，还活着，会呼吸，有温度，会睁开眼看着他，这些都胜过冰冷的追忆，所以他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
…………
会睁开眼看着他？
苏芳不可思议的看见那双如薄暮的眼眸，波澜不兴的摇曳灵活的光芒，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是梦吧？今晚这个梦真甜～
苏芳漾开的笑容映入曾俊瑛那片湖光之中。
「上来睡…….冷……」没办法看清楚苏芳的模样，曾俊瑛只能凭着对方的动静，知道这个不省心的爱人已经醒过来。
苏芳还是笑得呆呆愣愣，这个梦太甜，不但让曾俊瑛睁开眼，还会对着他说话呢。
见苏芳还是没半点反应，曾俊瑛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又睡着了，于是费力的移动他的手，慢慢的挪出被窝，慢慢的爬上苏芳的五官，直到他摸到睁着的大眼，总算确定对方是醒着，就不知道在走神些什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苏芳？」多说几次话，感觉比第一次开口顺畅许多。
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的从苏芳眼眶中滚出来，他不敢相信的抓住曾俊瑛的手，手背粗鲁的抹去脸上的眼泪，声音充满不可思议：「俊瑛？你醒了？」
「上来……睡……」身体各种烂泥状态，就算有钢铁意志的曾俊瑛，也无法马上就驾驭克服。
眼泪掉得更凶更急，这个男人真的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怕他着凉，让他上床休息！苏芳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只有泪水奔腾汹涌。
「苏芳？」
「好，我马上上来。」苏芳舍不得放开曾俊瑛的手，蹭开两只拖鞋，很光棍的就躺进被窝里面，小心的不压到还很虚弱的曾俊瑛。
感觉到身边的动作，曾俊瑛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蕴酿力量，他这一闭上换苏芳急了：「俊瑛？俊瑛？」
难道这个醒来只是一瞬间的奇迹，过后又陷入沉睡？
他是不是应该马上叫救护车？
「别……别担心……是真醒。」曾俊瑛的身体是废了，但是脑子可没有真废，呃，或许脑子也废了，但是神智没真废，所以他知道苏芳在担心什么。
「真的吗？真的？」苏芳不敢相信奇迹就这样突然降临在这个夜里。
「累……」确实，才几句话几个动作，曾俊瑛就累得像是被灌满水泥沉进海底。
「俊瑛……」苏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边哭一边开口：「再跟我说说话好吗？」他太久没听到曾俊瑛的声音，太久没看到这个男人的神韵，虽然他们每天相处在一起，却宛如咫尺天涯。
「我知道……你等我……所以……我回来……」
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呜咽，苏芳点头，将曾俊瑛的手放在满脸的泪水上磨蹭︰「对，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所以你不能走，你一定要回来，你不能离开我！」
「恩……我回来了……」
苏芳拼命的点头：「回来好，回来就好。」
将拳头塞进自己嘴中，苏芳想尖叫，想大哭，想大笑，太多太多情绪急于宣泄，但是他不敢太大声，不敢太激动，他怕会吓跑这份幸福，害怕老天爷会发现这儿跟以前不同，将这份不同收回。他小心翼翼的交缠男人的手指，明确的感受到曾俊瑛的响应，尽管力道微弱且颤抖，泪水没有停歇的流。
说话太耗费心力，所以曾俊瑛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苏芳，虽然朦胧不清，但是他知道他的爱人是不平静的也不能平静不想平静，毕竟压抑太久太久，在一千多个日子只凭着一份坚持和信念走过来，不管身边亲友支持与否，总也会有人同情，会有人不认同，会有不同的声音来动摇，这些都会侵蚀人心。
「傻……瓜……」曾俊瑛心疼极了，上一世的苏芳守着他的牌位对着看不见的空气走过余生，这一世又傻傻的守着他的身体，倘若他没回来，是不是又一次守到终了呢？
苏芳哭着摇头，扬起美丽的笑容：「我不傻，我要真傻，也只当你一个人的傻瓜。」
啊，胸口处又是钝痛，上一辈子的苏芳也不傻，甚至是聪明至极，而这一辈子的苏芳却是大智若愚。
真的是只当他一个人的傻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