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番外二 姻缘(1 / 1)
曾俊瑛在走茫茫然的一片迷雾中,自从他出车祸后,意识陷入昏迷,待他再清醒过来,就在这片迷雾中无止尽的走着。
这种感觉很糟糕,从刚开始的慌张、烦闷到麻痹,各种情绪都一一来拜访过。
忽然他察觉到前方有黑影在迷雾中晃动,曾俊瑛的脚步不由得加快,急切且充满期待的跑过去,登时视觉大开,他来到一个简陋的大堂之中,厅内空气闻得到朽味,感觉到潮湿的气候,大堂内人们来来去去,从肤色、装束、打扮来看,曾俊瑛觉得这里有几分东南亚的味道。
曾俊瑛很兴奋,他迫切的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很快的,他希望落空,伸出去的手穿过物体,脸上的笑容无人看见,曾俊瑛气馁的发现,虽然这里比白茫茫的迷雾好一点,有其他的颜色、物体、景观让六感不再疲劳,但是被世界忽略的感觉同样也不好受。
「我是真的死了吧。」曾俊瑛无奈的叹息,将手一次又一次穿过木柱,不明白死后的世界怎么都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唉,传说果然只能是传说。那现在他该怎么办?
「请庇佑这孩子来日能诞生在西方极乐净土上。」一名母亲抱着蜷曲发黑干瘪的尸身跪在大堂上,泪眼婆娑的祈求,她身边有许多人来去,从那些人脸上的淡漠,似乎空司见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声声悲切的祈祷,令在旁的曾俊瑛闻声不忍,于是他双手合十,对着殿上大佛低声祈求:「愿佛成全这个母亲的愿望,愿这个孩子能安息。」
场景换转,曾俊瑛诧异着周遭的变化,慢慢放下手,警惕的看着四周。
平静下来的旋转,再定睛一瞧,四周建筑如铅笔头状,来去路人的肤色和样貌,告诉曾俊瑛这儿是西方国度的市集,熙熙攘攘的热闹,每个人穿着都非常特殊,五颜六色撩花了曾俊瑛的眼,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哪个国家,竟有如此丰富的人文色彩。
忽然他在多采多姿的颜色中看见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身穿袈黄倒在角落处,四周不闻不问。曾俊瑛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视线久久无法从那处角落移去,突然时间快速的流动起来,人们依然来来去去,而那处角落的时间就跟曾俊瑛一样,被忽视被遗忘在那。
时间再度缓慢下来,一名满脸雀斑的孩子,偷偷摸摸的靠近那处角落,将怀中的食物塞到汉子手边,又端来一碗水喂下快绝了生息的汉子,救回那条生命。
在男孩子离去后没多久,汉子醒过来,意识模模糊糊对着手上的食物狼吞虎咽,终于恢复些微力气一步步拖着身体离开。
曾俊瑛若有所思的看往前走去,四周场景也在不断的转变,再跨前两步,他惊讶的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男孩。
「打死你这个偷儿都是便宜你,竟敢偷东西!」
原来贫穷的男孩为了救汉子去偷商家的食物,结果被发现后活生生打死。不用谁来告诉曾俊瑛,他也看出来这是个贫富差距甚大,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男孩子的尸体没受到尊重,如垃圾般被丢到暗巷里面。曾俊瑛走进那个暗巷里面,看着一地血腥黏稠,男孩子似乎未完全死透,身体还在抽蓄。
曾俊瑛感到无比的难过,他蹲下身来,男孩子的瞳孔忽大忽小的收缩与曾俊瑛对视上。
「天使……」男孩子困难的发音。
曾俊瑛一愣,他没想到男孩子会看到他,下意识的想否认男孩子的错认,但是见对方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不忍灭了那点希望,他点点头,迟疑的伸出手,意外的摸到男孩子粗糙的头发。
男孩子崭露愉快的笑容,然后生机灭绝。
抱着男孩子的身体,曾俊瑛不晓得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和怀中的尸体,不过似乎没有人看到他们,这让曾俊瑛感觉到很疑惑,但并不碍于他走到城外沃野千里的土地上,找到一条河水将男孩子的遗体稍作整理,然后用十指扒出一处深坑将男孩子的尸体埋进大地里。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接触这个世界上的土地,但是曾俊瑛肯定自己确实是死了,河水倒映不出他的模样,十指扒坑也不会疼不会累。
当他埋好男孩子,场景再次眼花撩乱的转换,转念的无数个瞬间,有那么一句话如誓言般的回荡:「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非常年轻的道士突然出现在前方,朝他迎来。「施主。」
曾俊瑛不确定的问:「你在跟我说话吗?」他被忽视太久太久,除了刚刚那个男孩子在死前有看到他,都没有人看见他,更别说对话了。
「是,施主。」年轻的道士笑得非常写意。
这种被人看到,可以与人对话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曾俊瑛兴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问对方为什么能看到他,也想问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涌出,偏偏全卡在嘴边,该问哪一句都不知道了。
「施主先别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年轻道士似乎非常明白曾俊瑛的心情,用着体贴又宽容的言语抚慰。「施主先入道观中小歇,这边请。」
半山腰的道观,此时大雨刚停,青山苍茫,雾气缭缭氤氲,不似人间的清幽洗涤尘埃满布的人心。
曾俊瑞站在道观三楼处外的屋檐下眺望,车祸后就处在紧绷状态的他,在这刻终于能安下心来,思念他用生命爱着的苏芳,惦记着对方是否有好好的过着之后的生活。
年轻道士突然又出现:「施主,是否可以请你布施手指上的那条红线吗?」
「红线?」曾俊瑞举起手,还真的看见自己的小指头上系着一条红线。「这……不好吧?」
不用谁来讲,曾俊瑛也知道这条红线肯定是他的姻缘线,布施出去不就等于把自己的姻缘给布施了?
「我这儿刚刚来了一位小施主,长年饱受恶梦所苦,唯有姻缘线能令他不再受此苦。」
「这……」曾俊瑛非常犹豫,最后试探性的问:「没别的方法了吗?」
年轻道士笑:「没了,施主可以考虑,不需勉强。」
摸着那条姻缘线,想着苏芳那傻气的模样,他害怕这条姻缘线牵的另外一头是苏芳,他如果双手交出去,是否也代表他们无缘?但是如今他已经死了,他与苏芳已经是人鬼殊途,留不留这条姻缘线还有意义吗?
考虑了许久,年轻道士也极为有耐心,不催促不多语,只是笑吟吟等曾俊瑛一个答案。
「恩,希望那位小施主能不被噩梦所苦。」最终,曾俊瑛想想反正他都死了,姻缘线留着也是多余,若能帮到那位孩子,或许也是件好事情。于是曾俊瑛解开姻缘线交给年轻道士,年轻道士对他双手合礼,带着姻缘线离去。
曾俊瑛留在原地继续看着他的风景,想着他的爱人苏芳,山里开始飘雨,细雨蒙蒙一片。
「让施主久等了,施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年轻道士再次出现。
「我在一场车祸已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里飘荡,没有进入类似轮回转世那些的。」
「那是因为施主寿命未尽。」
「寿命未尽?」曾俊瑛大骇!「怎么可能。」
年轻道士笑:「施主前世的寿命确实已尽,今生气数未尽。」
「不是同一个人生吗,为什么会有两种寿命?」曾俊瑛觉得自己问得荒谬,或者说,所有一切在他的感觉上都是荒诞不羁。
「施主可知道这间道观的由来?」
道观?摇摇头。曾俊瑛刚刚已将这栋建在半山腰的三层楼道观走过一遍,也没觉得这间道观有眼熟过。
「这间道观是一位施主将他身家全都捐赠出来所盖的,那位施主只有一个条件,希望他来日尽头,能在这儿安个牌位受香火供奉。」
曾俊瑛点点头,这种事情不少见时有耳闻,甚至有些捐赠人会希望是安长生位。
「那位施主说他一辈子都是活得糊胡涂涂,所求已有却从未珍惜过,最后痛失而去,终是求而不得。他在这间道观扫了一辈子的地,最后在此与世长辞。后来将他的牌位按照所嘱咐的设立,施主你看。」年轻道士指着地藏王菩萨像下其中的一只朴素木牌。
曾俊瑛顺着年轻道士的指点看去,一看他就愣住,牌位上苏芳两个字触目心惊。「旁边是他的爱人,那位施主说,他们生前虽然在一起,却是咫尺天涯。」
曾俊瑛三个字赫然写在木牌上,曾俊瑛没有傻到以为这只是刚好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也不会以为年轻道士说的苏芳是二货苏芳,他百感交集的看着那两只牌位立在一起,前尘过往彷佛昨日之事,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的吹嘘之间,无数个昼夜弹指而过,再一抬眼,已经不在观内。
曾俊瑛飘浮在一间房内,看着大床上两头野兽相互纠缠,两个人都是他熟悉无比的人,一个是他上辈子的爱人苏芳,一个就是那个无时不刻给他泼脏水的高力。
坦白说,曾俊瑛还真不喜欢看这场春宫戏,而且这场春宫戏还是在他和苏芳的房间内上演,感觉就更加恶劣。
这是回忆吗?但是角度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候?
曾俊瑛在房间兜一圈,没有找到相关日期的东西,于是他只好猜测,在他死去之后,苏芳终于跟高力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喔,不……他猜错了。
房间的门打开,曾俊瑛看见上辈子的自己站在门口不可思议的看着床上翻滚的一幕。
现在从第三人的角度回头来看看当初的自己,真的很可怜也很悲哀,那一脸的表情,就像看到一个卑劣至极的玩笑。
床上的两个人被打开的房门给惊动,苏芳的表情有些错愕,慌张的神情一闪而逝,随即又是逞强又是冷淡,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而高力还是老样子,得意洋洋的情绪藏不住在嘴角眼角里张扬。
然后,曾俊瑛看见那抹嘲弄至极的笑容浮在他脸上,接着转身离开。
啊,到底该说以前的自己是太有风度,还是爱到彻底没脾气,所以即便走到这个地步,都没想过要把真相揭开来。
不过令曾俊瑛诧异的是,苏芳竟然慌慌张张下床穿起衣物,不顾高力的阻挡就追上去,可惜没追上,被死神盯上的车子已经开出去。
后面就是那场连环追撞,再一次看到自己死去,曾俊瑛觉得很荒唐,他的感觉很糟糕,如同现在那几个活人正在吵架的场面一样很糟糕。
「我要把曾俊瑛的骨灰带走。」苏芳的口吻不容置疑。
沈生以律师的身份将曾俊瑛指定属于苏芳的遗产文件摊在桌上,用公式化口吻:「请将这些文件签一签。」
苏芳不理他,对着坐在旁边的曾俊瑞道:「我只要他的骨灰,这些东西我都可以放弃。」
曾俊瑞脸色很难看:「签一签,带着我哥给你的东西离开,你放心,曾氏会一直持续经营下去,光股利的部分,足以提供你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更别讲现在这些属于你的财产,我哥留给你的这些,真的很够你挥霍。」
「你们听不懂吗!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曾俊瑛的骨灰。」
沈生现在是一名律师,所以关于这些私人问题,他什么话都不想发言,尽管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渣给拆了。
曾俊瑞虽然不是律师,但是谨遵曾俊瑛生前的嘱咐,也懒得跟苏芳吠。「沈大哥,你让他签一签,我先离开。」
「站住。」苏芳从沙发上站起来挡住曾俊瑞的去路。「把他的骨灰给我!」
「怎么,恨我哥一辈子恨不够,现在人都死了,你要他骨灰干嘛?非要做到挫骨扬灰你才爽吗!」说到后面,一向在商场上有弥勒佛之称的曾俊瑞,失去笑嘻嘻的模样,只有狰狞和恨,声音不自觉得拉高。
「你们曾家都已经将他逐出家门,难道还会让他的骨灰送进曾家祖坟中吗!别忘了,当初是你们把他打出去的!别讲的好像你们对他多好。」
「闭嘴!」曾俊瑞勃然大怒,「我告诉你,我真想撕了你这个白眼狼。我们曾家再怎么对他,好歹也生他养他十几年,至于你!」曾俊瑞气得脸红脖子粗,后面的话终于还是万般艰难的吞下去:「我哥给你的东西,你不要签就算了,随便你。现在给我出去,不然我叫保全。」
这只是其中一回双方爆发争执的场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苏芳坚持的想要把他的骨灰带走,所有的人都不明白。
事态发展下去,纵然苏芳没有真正签名,生前曾俊瑛所交待的一切依然在沈生的操作下将诸多财产过到苏芳名下,并且有专业的管理顾问在替苏芳打理这些东西。
曾俊瑛横卧在半空中,日出月落,世界在转动,人与人都在相互纠缠牵扯,而他却被这个世界遗忘,非常寂寞,任何做为都不能,甚至悲剧的发现自己无法离苏芳太远,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
看着这个苏芳,想着那座伫立在烟雨朦胧的道观,想着道观内的两只牌位靠在一起,想着年轻道士说的每一句话,同时也想着另外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苏芳,不知道那个傻瓜有没有好好吃饭,天气冷加了衣服吗?每天都有看新闻吗?有没有去书店工作呢?有没有汇款给那些孩子?
他不希望苏芳因为失去他而封闭了整个世界,他希望苏芳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走下去,有一天遇上一个相互珍爱的人,一起携手白头到老。
这就是他的愿望,希望苏芳幸福的愿望。
「你走吧。」
曾梅心的声音拉回曾俊瑛的思绪,跟在那个平行世界不一样,这里的曾梅心非常仇视苏芳。
「请你们把他的骨灰给我。」连续的碰壁并没有让高傲的苏芳耍脾气,相反地他的姿态放很低。
「我不会把我哥的骨灰给你糟蹋。」曾梅心冷漠的面容覆上寒霜。
苏芳忍住因为一句话而激起的愤怒,闷声道:「我不会做那种事。」
曾梅心冷酷道:「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你再碰我哥一下,那太糟蹋我哥。」
瞬间,苏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么多年来,你都干了什么事情你最清楚,我哥这次会出车祸,你敢说跟你没关系吗!」曾梅心咬牙切齿,双眼红得彷佛要滴血下来。「如果不是我哥一字一句交待清楚,苏芳,你今天不可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跟我们没脸没皮的要骨灰。」
苏芳愤怒:「曾梅心!我尊重妳是俊瑛疼爱的妹妹,那不代表妳可以随意的侮辱我。」
闻言,曾梅心冷笑:「你尊重我?笑话!你有尊重过我哥吗,还尊重我,请你离开。」
看到这里,曾俊瑛又忍不住叹气,他真没想到之后的苏芳会和曾家人起如此多次的冲突。不过也实在怪不得他没想到,因为他想都没想过苏芳会主动来找他的家人要他的骨灰。
同样的争执,不同的时间地点,反复的上演。
「是你哥对不起我在先的!」当年那场设局,一直是苏芳挥之不去的噩梦,造成他身心彻底的扭曲,也包含作息无法跟正常人一样,他总是在恐惧在害怕,没有人能体会他活在这种胆颤心惊的日子里,是过得有多痛苦。
没想到曾梅心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几乎差点暴走,「你!」
「梅心!」在旁早就气到想揍人的曾俊瑞,急忙拦住那些曾俊瑛用生命去掩盖的真实,不让它从曾梅心口中脱出。
「不要叫我!」眼泪夺眶而出,「苏芳,你就是只白眼狼啊!你凭什么恨我哥,你凭什么说我哥对不起你,就算我哥真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他做得还不够多吗!」
苏芳也不遮掩,当年那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如今也不需要欲盖弥彰。「他干了那种肮脏的事情,就不要怕被别人报复!」况且曾俊瑛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什么肮脏事!」曾梅心大怒,再也不顾曾俊瑞的阻拦,一把用力的推开大吼:「你就去找对你干那件肮脏事情的人报复!不要寻我哥晦气!」
苏芳也生气的大吼回去:「那人就是你哥,全部的人都知道!」
「梅心,不要再说了!」曾俊瑞摀住曾梅心的嘴,想把人带走。
没想到曾梅心愤恨地扯下,比苏芳更生气,更怨恨:「狗屁!那天我哥跟我们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去干哪档事!」
苏芳登时愣住,然后激动:「曾梅心,人死为大,我不想再提往事来惊动死者,但妳也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擦你的人死为大,我今天就告诉你,那个为你去死的傻瓜,那个叫曾俊瑛的男人,他从没对你做那档事,他不但没有做,还用他一生守着你这只白眼狼!」
在半空中的曾俊瑛彻底的傻眼了,他真没想过一向文文静静的曾梅心竟然会爆脏口,最要命的是,她竟然把高力设局□□的真相说出来。
「妳胡说八道!」苏芳气得五官移位,然后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如魔鬼般爬上来。
曾俊瑞冷笑拉着曾梅心道「别跟他说,就让他一辈子这样傻下去,让他跟那个人滚在一起,哼!不用管他们。」
拳头用力的在半空中画出弧度,带着生猛的力道和呼呼风声,却被曾俊瑞轻易的拦下:「苏芳,你就是个白眼狼,做人说话凭良心,就算我哥真的做了,他为你这些年来的付出、百般呵护,难道不足以弥补那份罪过吗?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啊。我哥一直交待我们守口如瓶,当年我们太傻,早就应该要把真相说出来,否则我们一家人团圆和乐,何必如今的支离破碎。」
整个事态完全脱离曾俊瑛生前的希望,他看见苏芳倍受打击的离去,在后面的时间看见苏芳质问高力,高力多次抵死狡赖之后,最后托盘而出所有的真相。
苏芳一个人在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从有眼泪哭到没眼泪,最后不吃不喝躺在冰冷的地上,
原本曾俊瑛多少还是有点冷眼旁观的心态,毕竟他与苏芳之间,实在称不上美好。但是看到苏芳这样,他心痛得不能自己。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可以找出无数个足以让他离开苏芳的理由,却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让他停止爱,尽管他拥有完美无瑕的苏芳,也无法在面对这个苏芳时选择放下。
「苏芳,别这样,你快起来。」
「不怪你,都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啊。」
曾俊瑛绕着苏芳打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苏芳始终无动于衷。真没办法啊,人鬼殊途,他说的话跟对空气说的效果是没两样的。
最后苏芳是被沈生送进医院,当苏芳清醒第一句听到的话,是沈生用着极为冷酷的语气道:「你就好好的活着吧,带着对他的忏悔,活在这个人间地狱里面。」
曾俊瑛懊恼的想撞墙,原本是想要好好保护的人,却在他死后活得如此痛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错得太厉害,他的保护无疑的是最为残酷的折磨。
苏芳从此一蹶不振,曾氏依然定期分发股利,优渥的红利让苏芳原本该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偏偏他却过得穷困潦倒,甚至沦为街友。
那几年,曾俊瑛就一直陪在苏芳身边,明知道自己只是抹鬼魂,但是总会忍不住帮苏芳遮阳遮雨,当然结果只是徒劳,他就看着苏芳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曾俊瑛眼尖的看见一抹袈黄,倒在角落处无人闻问,这一幕似曾相识。
起先苏芳没有理会对方,直到三天过去,苏芳抱着犹豫走近那个人身边,怀疑这会不会是具尸体。
一靠近,那点生息让苏芳于心不忍,他将人拖到自己平常休息的地方,再去端碗水来喂对方喝下,将身上仅有的食物全都放到那人手边。
水一喝下,那抹袈黄醒过来,看到手边的食物,狼吞虎咽的嚼起来,没一会就吃得干净,吃完之后又倒头开始大睡。苏芳无所谓的任他占据自己的地方,那天天气不好,下起暴雨,原来是台风来了,苏芳用纸板遮雨躲到桥下去,差点让高涨的河水冲去一命。
再隔天天气好了,苏芳又累又病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见那抹袈黄还在那儿等着自己。
「感谢施主的一饭之恩。」那抹袈黄浑身也是脏兮兮的,却翩翩有礼的模样,有种巨大的反差。
苏芳理都不理,寻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就要开始睡起来。
「施主。」那名袈黄有些无奈的口吻道:「你还是回去过你的生活会比较好。」
闻言,苏芳睁开沾满污垢的眼睛,浑沌的目光扫过这个奇怪的家伙。
「你身边的施主一直放心不下你,使他困在你身边无法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苏芳整个人跳起来,全身的病痛立刻让他抛之脑后,宛如骷髅的手揪住袈黄的衣襟:「你他妈的敢乱说话我就杀了你!」
曾俊瑛也实在没想到苏芳会是这个反应,他急得团团转,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能看见自己听见自己说话的人,他万分希望能藉由这个机会,让苏芳不要再过这种自我放逐的生活。
「施主,你们缘份未尽,不要自误误人。」
「你说他真的在?你看到他了?他真的在吗?快说!」苏芳凶狠的神色,跟个罪犯没两样。
袈黄看看曾俊瑛又看看苏芳,然后点头道:「他在,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么多年来,苏芳第一次像个人一样生气发怒,也是第一次像个人一样升起希冀,他眼眶发热道:「他很恨我吧,对不对?」
袈黄看看曾俊瑛哀求的神色,只好无奈的转述:「他说,他很爱你,虽然你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是他对你的爱始终没有变过。」
「怎么可能不恨!」眼泪飘零的飞落,苏芳激动的吼:「他怎么可能不恨我!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恨我,怎么可能……」说着说着,他像个小孩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一人一鬼相对无言,只好守在苏芳等苏芳哭完。
苏芳哭很久,一边哭一边说着从前的事情,然后哭着说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曾俊瑛看着那抹袈黄,很肯定道:「你是道观里的那位道士。」
「是的施主。」年轻道士很实诚的承认,「你遇上的是我。」
「喔。你来找你的道观?」曾俊瑛不打算去思考太复杂的时间观。
「是,我与这位施主有因果关系,所以前来了断这场因果。」
曾俊瑛也没多去问什么因果,所有的东西早就超出他的认知之外。「可以拜托你劝他回去吗?」
「要看施主怎么想。」
当苏芳从沉睡中清醒,就看见年轻道士正在对空气说话。苏芳带有温度的眼光扫过那片空荡荡之处,眼泪再度滚下来。
在那之后,苏芳回归正常的生活,并且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敏感,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特殊现象,那令他感到安心,他深深相信曾俊瑛是在他身边的。
曾俊瑛确实也守在苏芳身边,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存在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背后灵?不过没地方能验证这个说法是对或不对。现在的他有很多时间可以在苏芳四周闲晃,看着这个苏芳想着另外一个苏芳,或是想着另外一个苏芳看着这个苏芳,这都会让他有种出轨的心虚感,这种挣扎跟矛盾成为他的烦恼。
也许是因为太想接触曾俊瑛,苏芳开始去看一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这又成为曾俊瑛一个最新的烦恼,他可不希望苏芳走火入魔,幸好年轻道士再次出现,这次前来是找苏芳协助建立道观。
「好。」苏芳答应的很干脆,同时他开出一个条件:「我想给他设立一个牌位供奉,请道观提供住宿的地方,我想在那儿长住。」
年轻道士很轻松的答应下来,建地是由苏芳去找的,大概找了半年之久,苏芳在苏母的母校半山腰处找到适合的土地,道观落成。
从此苏芳就住在这间道观里面,过着极为朴素的生活,每天不是对着曾俊瑛的牌位念经,就是在道观里面扫地,而曾俊瑛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日出月落、春去秋来。苏芳的后半生都守在这间道观里,他与年轻道士见面没有几回,但是每次见面年轻道士都是那副模样,这使苏芳越发虔诚的扫地,他那枝扫把似乎不只是在扫地,更像是在扫去前世今生来世的纷扰,让心灵越发纯粹干净,当身体随着时间日覆一日的老迈,苏芳越发越像曾俊瑛想着的另外一个苏芳,直到某一天,曾俊瑛看着年迈的苏芳散发纯粹的笑容,曾经在他心中分割的两个人,如今再次合而为一、密不可分。
「俊瑛,如果有来世,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卧病在床的苏芳,微笑的对着天花板的空气说话。冥冥之中他似乎听见不离不弃的男人回应他,让他很满足的阖上双眼,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下一辈子,他要跟曾俊瑛圆圆满满。
空气很冷,苏芳的心很暖。身体逐渐失温,曾俊瑛看着苏芳走完他的一生。
「施主,现在该你放下了。」年轻道士走进没有丝毫温度的房间,对着在半空中默默泪流的曾俊瑛说道。
「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我一直以为不完全是同一个。」
「是缘分,施主该回去应该回去的地方。」
「换我该进入轮回是吧。」眷恋的看着苏芳永远沉睡的脸庞,曾俊瑛在苏芳一步步从过往中解脱出来的同时他也获得解脱,有许多的事情,他已经放下无爱也无恨,而他对苏芳深深的感情不能抹灭。
「施主难道忘了你气数未尽一事。」
「啊?」好像有这回事,几十年前说的话,曾俊瑛被提醒一句,隐隐约约想起来。「难道是……」
「是的,正如施主所想。」
曾俊瑛愣愣的看着年轻道士。
「请施主随我而来。」
曾俊瑛愣愣的跟着年轻道士,最后来到平时道观打水存放的大水缸旁。
年轻道士从大水缸中取出木杓,舀满一勺水,对曾俊瑛微微一笑,水也随之泼过来。
啊……
一念之间,曾俊瑛闭上眼,扬起满足的笑容。
若这些真的是他的前世今生,他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两生两世都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共度白头。
呵,苏芳。
我来了。
希望我没让你等太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