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将所有心事种在心里,未曾同任何人说过,因为我知道,只(1 / 1)
壹.
每天那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是她那段日子里的全部,虽然她对学习完全不感兴趣,可每次上课望着窗外的蓝天或老师那张帅气的脸庞,她能够感觉到生活存在着希望。她很怕,如果某一天自己连这些都被剥夺了,会不会在这个氛围里窒息死亡。
野桐被留下来陪同后,家里的那个女人便把那个贴身伺候她的保姆给辞退了,好让野桐全程的照顾她,而这也是野桐在这个家里体现出来的唯一价值。
这笔账不管这么算,对那个女人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不仅省下了那笔佣人费,还给她提供了一个不用钱的发泄怨恨的垃圾桶,而对此所付出的代价无非是照顾其三餐温饱而已。
她似乎是要把对丈夫这些年在外面所作所为的不满所累积下来的怨恨全部发泄在野桐的身上。慢慢的野桐开始习惯于在独自做事的时候压着嗓子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咒骂那个女人,所有肮脏的字眼都是从夜里她与父亲争吵时学来的,这样可以让她好受一点,也以此来平复自己内心那份对这个家的厌倦。
她从这个年纪就开始独自去面对人性的虚伪与恶毒,因为心中存在怨念,因而生活得异常辛苦,每天都觉得有东西压在胸口,连呼吸都觉得难受,她是如此,那个女人亦是如此,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共同忍受着对方所带来的疼痛。
可野桐面对那女人的虐待从来不曾掉过眼泪,她也不允许自己流泪,甚至有时连嘴唇都咬破。如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就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让眼泪流回去。她知道现在自己的弱小根本不足以和那个女人对抗,如果自己反抗,势必会带来更为严厉的灾难。而且母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再没有人会无时无刻的保护着她,她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女人倒是为此而感到开心,她会每天想些新奇的办法来整野桐。为此她和丈夫的争吵也少了,把思想一股脑的全用在这上面,不知不觉中,野桐倒成了她与丈夫感情之间的粘合剂。
对于这种久居深宅,常年不见天日的女人来讲,心理已经完全的扭曲了。因为行动不便她已极少同外人交流,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一句有关于丈夫的言语便会被她在心中反复念及千百遍,以至于到最后都失去了原本的意味,由于对丈夫的不信任,致使一切在她心中变得不堪入目,而解决这个问题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发泄,她同丈夫的争吵便是如此。
有时,我们面对所爱之人时,即使身旁的人都觉得他做错了,可自己却仍是会找出万般理由为其开脱,似乎心胸开阔到能容忍他所有的错事,但却不能容许对方做出半点背叛自己的事情。
人终归是自私的,在我们的潜意识里,那些属于自己的,不管是对是错都是对的,而那些不是自己或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不管是对是错都是错的。
也因此,她将内心种种自己仿造的怨怼变本加厉地施加在野桐身上,因为野桐身上所流的血有一半是自己所不能忍受的,这种骨血里所含带的恩怨致使她扬起手扇在野桐脸上时极度的兴奋,似乎今日生活所面临的种种不满皆是由眼前这个小女孩所带来的。
但是野桐面对这一切所表现出的冷静,已然超出了她年龄所能承受的范围,当她背对那个女人尖锐的笑声时,却仍旧紧握自己的拳头,好让自己有足够的力气去微笑着面对这个世界。而她就如此,抛下那重重亲情裹挟着的依赖,以如此极端的方式逼迫自己成长起来。或许真的如书上所说,只有当心上插了一把刀子,才懂得什么叫做‘忍’。
贰.
那天不知吹的什么风,远舟见野桐昏昏欲睡竟然将她摇醒,说,“反正你也听不进去,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因为低头看她,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她的脸上。
野桐睁开朦胧的睡眼,想了想,又重新闭上眼睛,回了句,“不可能的,下面那个女人不可能让我出去的。”说完就又换了个姿势重新趴在桌子上,然后就见远舟啪啪啪的跑下楼去,野桐觉得有戏,便起身躲在门后想要偷听他们说什么,却由于隔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不一会远舟就从楼下上来了,他兴奋地说,“她答应了,你要快点,不然小心她待会反悔。”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点欣喜,如同实现了对她许下的诺言。
野桐一听这个消息马上就精神亢奋了,她拉起远舟就往楼下冲,出门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女人正用余光瞟着她,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就窜了出去。
那天远舟带着她到处溜达,过马路的时候他就拉着她的手,一直把她护在身后。两人并未去任何的地方玩,只是安静地并肩在街上走着,偶尔抬眼看看身旁落地窗里倒映出来的两个人的侧影。后来累了他就跑去买了两杯奶茶,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气全喝光了。
傍晚时分,他带野桐去了一家书店,他说,“下午我就是对她说要带你出来买书她才肯答应的,现在你进去自己选一本喜欢的,我先走开一会,马上回来。”说完就松开她的手转身想要离开。
野桐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角,问他,“你要去哪啊。”她的语气很轻,因为焦急,眉头轻微皱着,似乎害怕他就此离去。
他转回身弯下揉了揉野桐的头发,“进去等我吧,怕什么,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
“不会丢下你。”野桐在口中小声默念了一遍,然后松开手,好像这句话已经足够令她安心到不用再去害怕。他转身走出了书店,开门时,由于门上的风铃的声响,野桐还侧身看了他一眼,直至他走远消失在玻璃幕墙后。
野桐并没有进去看书,而是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淡黄色封面的书紧握在手中,因为她觉得那像是窗外阳光的颜色,正如他所给予自己的感觉。她拿了书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她想要他回来时一推开门便可以看见自己。身旁那个超大的电风扇将她的头发吹得肆意飞扬,包括那些被汗水打湿粘黏在额上的,仿佛刚才手牵手所带来的温热被微风凝结在皮肤上。
很快远舟便回来了,他手中拿着一条红色的脚链,递到野桐的面前,“给,送给你的。都认识你这么久了,脑袋里天天装的是怎么赚你家的钱,好像都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虽然刚拿了奖学金,但也只能送你这种便宜的小玩意,希望你不会介意。”他挠着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的笑着。
而野桐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末了哽咽着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然后他就自顾自地说,“你喜欢就好了,本来是想买条手链送你的,怕你粗心大意弄坏了,所以买了这个。”他将脚链解开,然后蹲下身去,说,“来我帮你戴上。”他将链子戴在了野桐纤细的脚踝上,抬头看见她手中所拿的书,便站起来说,“赶紧回去吧,要不然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出来了。”
叁.
那日,野桐趁着家里那个女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等回来时已经接近天黑了,太阳在高大的建筑物上方露出一点微弱的光芒。她站在楼下,穿过头顶上的城市缝隙,看着被夕阳浸染成火红色的天空。
她所生活的这个富庶的小区是很难见到阳光的,大部分的时间里,地上落满的都是高大的建筑物的影子,只有在正午时分,才能狭长的光线沿着道路延伸到尽头。
这里的一切并不像她和母亲以前所居住的小房子,虽然同属于一座城市之中。与母亲同住时的阳光显得朴素,不像现在简直如奢侈品一般。它每天清晨都会从窗口漏进来,落在枕边或者还在沉睡的她的脸上,也许廉价,但却异常的温暖。
此时,她的目光正穿过狭长的向南延伸的街道,望着天边即将褪去颜色的云彩。脸上满是舒展开来的笑容,两侧的脸颊被晒得通红,额上渗出来的细密的汗水沿着姣好的脸廓流下。
她站在门口,大门是紧闭着的,因为家里平常也就她和“母亲”两个人在,而且“母亲”的腿脚不方便,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如此,好像过于优渥的生活让人丧失了原本应有的安全感。
野桐将手中的袋子用力扔到二楼的阳台上,然后轻轻地把门推开,探进去半个脑袋,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可是她的头刚进去就撞在了那个女人没有表情的脸上,她不知道都躲在门后等待多久了。
她一把扯住野桐的耳朵,将她往客厅的中间拉,然后命令她跪下,可是野桐就像没听见一样,站在那里揉着被扯的通红的耳朵。那个女人拿了一支鸡毛掸子狠狠地抽在她的大腿上,并吼道,“翅膀长硬了是吧,敢违抗我了是吧,我让你乱跑,我让你不听话……”说话间鸡毛掸子一下下的落在野桐的身上。
她倒是没有喊疼,也没有哭闹,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任凭她一下下的抽打。她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心中知道等她打累了自然会停手,时光让她深谙此理。
后来那个女人或许是觉得没意思了,丢下鸡毛掸子,推着轮椅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时还留下一句,“你给我站在这里不要动,不然下次可不止是这样了。”
当那个女人将自己房间的门掩上后,野桐就转身上楼去了,似乎并未在意她临走时所撂下的那句狠话。这已经不是野桐第一次违背她的“旨意”了,因为不管自己做得再好,在她眼中仍旧是错的,最终还是避免不了再次被打的份,所以她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逆来顺受。人总需要在苦难中不断的成长,更何况她正处于性格变化空前强大的年龄。
她溜到二楼的阳台上,捡起自己扔上来的袋子,虽然她刚受了那个老女人的折磨,可脸上却看不出有任何的痛苦,反倒多了几分欣喜,就如雨过天晴后的微风吹散了空中的所有阴霾。
袋子里装着两捆毛线球还有织毛衣的工具,那是她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的。这才是她今天逃出去的真正的原因,虽说孩子爱玩的天性不管在经历了什么不堪与苦痛都无法彻底的泯灭,但是真正执着的人便不会在诱惑面前轻易的臣服,虽说她还只是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
也许是太久没有出来的缘故,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产生更多的好奇,反倒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距离感,她觉得外面的一切散发着陌生的味道。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卑微,根本就不适合生长在这寸土寸金的土地之上,就因为这种思想,让她愈加的否定自己的存在感。而与此同时在她心中萌生出一个伟大的愿望来,那就是希望自己死后可以葬在这里,以镇住她们家这个恶灵,免得她以后还会出来为祸人间。
那日午后的杂货店里,野桐站在柜台前跟老板讨价还价,“叔叔,你就便宜点卖给我吧,你看我一个小女孩每个月就靠着这么点微薄的零花钱过日子,容易嘛。”她已经学会用自身的优势来博取他人的同情。
她并不是没有钱,只是怀念小时候和母亲去菜市场买菜时为了一两毛钱和老板讨价的日子。那时的她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对母亲说,“妈妈,以后我会赚好多好多的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然后歪着头嘟着嘴,“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就买好多好多的菜放在家里,这样你就不用每天都出来买菜了。”
母亲脸上是欣慰的笑,她把野桐抱起来,亲吻她的脸颊,说,“好,那我们现在回家去,我给你做好吃的。”但这个承诺却在母亲离开人世之后变成了一个谎言。
自她回到这个家之后,父亲每个月都会给她零花钱,但她却分文未动的保存着。或许每个女孩都幻想过自己拥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幻想过可以在人前当个公主,这种想法也曾在她的心里住过。她曾经萌生过花光所有钱的念头,她想着以此来报复这个家庭,但现实并没有给她实现这个伟大梦想的机会,后来她又觉得这些钱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当她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张红色的□□时,老板当即就傻眼了,他把东西装好递到野桐的面前,笑着说,“小姑娘,你可比我们幸福多了,零花钱都是这些红色的钞票。”
野桐红着脸吐出舌头,目光低垂。老板接着说道,“怎么了,我又没怪你,记得下次还到来我这里买,我照样给你算便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