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八.闲人(1 / 1)
二八.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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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谷上路的攻势如火如荼,竟然有了攻下洛道直捣武王城的气势。秦肆也因此调集更多的兵力去往前线,唐如晦则在暗中集结兵马,准备内战。
而就在这样山雨欲来的气氛之中,楚楼风着实成为了最大的闲人。
在裴台月离开洛阳城的第一天,他就被唐如晦派人“请”到了雁返客栈,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楚公子的安全。然而与旁人相像的不同,这人既没有为了裴台月做什么小动作,也没有试图联络过楚阳秋,一天到晚该吃吃、该睡睡,不仅把伤养得七七八八,连人都胖了一圈。
唐如晦也曾试探过他,谁知楚公子一脸的义正言辞,说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若裴台月有什么不轨之举,我还有命在?所以我当然是要劝他好好为唐指挥效力——个中赤诚听得人胃里泛酸,说得倒是实话。是以刚开始他出门时还有人跟着,时间一久本性暴露,连唐如晦都懒得管他了。
肖药儿恰巧在洛阳办事,也住在雁返客栈里,挂着一个帮楚楼风疗伤的名头,隔几日就来看他一眼。虽说“阎王帖”之名令人胆寒,却毕竟也是一代神医,楚楼风的身体在他的调理下很快就好了起来。
今日也不例外,肖药儿这边刚开好方子,楚楼风就在那边备好了点心和花草茶:“我按照您昨日说的,减了蓝苏藤的用量,又加了两钱扶芳草和两钱龙枣,您尝尝如何?”
肖药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顿了片刻,又道,“楚公子不学无术,杂七杂八倒挺精通。”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夸奖,楚楼风却一点也不生气,只笑道:“针药是医,饮膳莫非就不是医了?若晚辈是杏林弟子,您哪有这药茶喝?”
肖药儿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慢慢品着。他与孙思邈有过节,是以一直不太待见万花谷之人,虽不至于和小辈过不去,看不顺眼却总是有的。所幸楚楼风人长得好、嘴巴又甜,倒是也能把老头子哄得开开心心。
当今医术,分岐黄与伊尹两支,前者随《黄帝内经》传承,以针砭之术闻名;后者则以《汤液经》和《神农本草经》为本,讲究药石之力。
在万花谷中,杏林一脉便是传承岐黄之术,闻名天下的太素九针亦原源于此;而芳主一脉,则更重各类草药木石。是以楚楼风的医术虽不怎么样,药理方面却是十分精通,而他本性又是个爱玩的,酿酒、造茶、配香都会些皮毛,现在闲居无聊,便是将十成十精力都用在了调配花草茶上,自然有法子令肖药儿满意。
一老一少又随意聊了几句,眼见一壶茶见底,肖药儿突然开口:“说起来,你体内经气逆乱,莫非是小的时候练功走火入魔了?”
“果然不愧是肖前辈,连这都能诊出来,”楚楼风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我确实曾在花间心法下强行使过离经内功,不过反正我现在也不用给人看病,不妨事的。”
肖药儿却是摇头:“如果把修为比作一个罐子,里面的内力是水的话,你这只罐子就是在小的时候被打碎过,虽然后来又修补好,但却永远只能这么大了。所以你武功虽好,内力却是不够,不仅是不能用离经易道的问题。”
楚楼风倒是不以为意,又问:“说起这个,晚辈一直有个疑问,却犯了您的忌讳,不知当讲不当讲?”
肖药儿睨他一眼:“什么?”
“晚辈曾听闻,您出身西京肖家,年少成名、妙手回春,手下未有不治之症,且伤愈之速自古未有……”
这话他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此事天下皆知,凡是受肖药儿所医之人,多则十年,少则五年,必然无由暴毙,却无人可解其缘由,只当天命已到。河朔大侠吴广与孙思邈有旧,一日与其相遇却被药王看出端倪,孙思邈细加诊查,吴广之体分明曾被人以霸道药物辅以绝毒吊住性命,药物激发潜力续命,毒物缓缓蚕□□力,受术之人体质便随药物毒物缓缓改变,经年累月,早已无药可医。这等手法,高妙机巧,非精通医术之人不可为之。
楚楼风慢吞吞地说着,一边观察着肖药儿的神色,一边斟酌着词句:“药物和奇毒既然可以吊住危重病人的性命,那是否也能在短时间内激发常人潜能?”
“自然可以,”肖药儿将双手笼在袖中,眯缝着眼睛看他,“怎么,你想学?”
“我这人内力不够,又贪生怕死,万一陷于绝境,多个救命的法子不是更好?”楚楼风答得坦荡。
“我以前倒是看错你了,”肖药儿冷笑一声,“真是万花谷的好弟子,不仅不学无术,还净想些旁门左道!”
他的语调听着虽怒,楚楼风反倒放松下来,笑得一派欺师灭祖:“孙前辈的徒孙不争气,您难道不该开心么?”
“开心,自然开心,”肖药儿站起身来,悠悠然地开口,“不过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算知晓其中法门,难保不直接把人给医死了——所以还是先回去把《内经》《伤寒》背熟了吧,我下次来考。”
楚楼风在他身后一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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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过去,终于,就在前线与浩气盟的征战最激烈之时,唐如晦分兵两路,偷袭了秦肆的大后方。彼时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雁返客栈中人来人往,气氛极度压抑。又是只剩下楚楼风一个闲人,窝在屋子里给裴台月写信。
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楚楼风连忙起身,打开窗户,灰色的大鸟飞进屋里,带进来一股初冬的冷风。
“阿遥!”
楚楼风开口唤道,奈何对方完全不理会他,只矜持地落在一旁的窗台上,冲他抖着爪子上的信纸。
这只鹞子一直不怎么待见他。归其原因,大约是当年裴台月曾经说过,一般训鹰人左臂都会绑上铁片,不过他若是不想被抓伤,只要拿根棍子让它落下就好。
是以,当阿遥第一次带着裴台月的信件回来的时候,楚楼风从善如流,顺手从墙角拿起把扫帚横在眼前。
彼时阿遥一声尖利的鸣叫,而后,用翅膀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那是楚楼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从一只鸟的目光中看到了鄙视,一人一鸟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这次也不例外,阿遥瞪着豆大的鸟眼,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就是不肯让对方拿到它脚上拴着的信纸。楚楼风脱了外袍,也完全没有形象得跟着它上蹿下跳,只恨不能给它一招芙蓉并蒂才好。
待到终于抓住了那只该死的鸟,楚楼风的身上已出了一层热汗。反正房间里没有别人,也不必顾及形象,他气喘吁吁地瘫在椅子上,把凌乱的长发甩在脑后,一把扯开自己层层叠叠得领口。
这一扯不要紧,竟是将他脖子上挂着得红绳也给拽断了。楚楼风怔了怔,捧着那个褪了色的流苏在手心里,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惴惴。
这个流苏他已整整戴在身上十五年,这下突然断了,就好像是心中某个角落也突然缺了一块似的。他紧紧握住那个流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而后,起身关上窗户,又走到门边确认门栓是不是锁好,这才回到桌边,打开那封刚刚收到的信。
裴台月的信与他的人一样简洁干净,字迹亦是清洒漂亮。楚楼风将那短短的一张纸仔仔细细地读了三遍,唇角不自觉地荡起一抹浅笑。
两人三五天通一回信,两个月过去,已攒了小半盒子。他将裴台月的信件一张一张地铺开在桌上,又重新摊开一张崭新的信纸,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
与方才那封信不同,这一回,楚楼风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十分仔细。只是还没写完几个字,他便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旁边得火盆里,再拿起下一张。
就这样反复了多次,他每一次最多只写下三五行便丢掉,火盆中竟然积下了厚厚一层黑灰,信却依旧没有写成。楚楼风有些烦躁地把笔一摔,在面前的信纸上甩下一串未干的墨渍,又骨碌碌地滚回到他手边。
他怔怔地看着那支笔,和桌上满满的一桌书信,慢慢地把脸埋在臂弯里:“裴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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