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九.青楼(1 / 1)
二九.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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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漫天星辰隐没殆尽。叶天赐浑浑噩噩地自榻上坐起来,竟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推开房门,没想到唐非正抱着双臂,斜倚在走廊的一角。逆着光,叶天赐并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了?”唐非从转角的阴影里走到他面前,“这些天,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叶天赐哑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这几天都没睡好,眼睛下泛着乌青的颜色,显得很是憔悴,哪里还有曾经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模样。
唐非见他这般样子,心中不知为何竟更加烦躁,又向前逼了一步,冷声道:“明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的任务,你一个人跑出去调查,把我丢在客栈里,看家么?”
“最近姑苏城中不甚太平,我怕你会——”
“叶天赐!”
唐非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蹭蹭地窜上头顶。他一把揪住叶天赐的领口,竟就这样把他按在了墙角。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唐非才咬着牙,在他耳旁低声吼道:“你若是觉得我碍手碍脚,尽管直说!”
叶天赐一怔,知道对方会错了意。平素总木着一张脸的少年,现在发起火来,倒是比旁人还厉害点。然而他却只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此处太危险,你还是趁早回唐家堡去罢。”
听到这句话,少年的双目中几乎冒出火来:“你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只会帮倒忙。”
唐非年纪尚小,身量还未长开,平素两人并肩站着时,比叶天赐矮了半头有余。然而此时,他将人摁在墙上,气势竟比叶天赐还胜出几分,只在他耳旁咬牙切齿道:“叶天赐,你看不起我!”
叶天赐看着少年那双清亮的眸子,忽的轻笑了一声,说:“你凭什么让我看得起?”
“你!”
唐非正待发怒,叶天赐却突然动了。
只见他一把扣住对方揪着自己领子的手,三指用力一按一错。唐非吃痛,下意识地松手,谁知叶天赐动作不停,以左手在其肩井穴上轻轻一按,右手顺势擒了他的腕子往后一拧,就把人压在了墙上。
不过是一个刹那的功夫,两人已是攻守异势。唐非只觉得叶天赐温热的呼吸喷上自己的耳廓,烫得他一个激灵:“你做什么?!”
叶天赐沉默地松手,后退一步,平静地开口:“还要再试试么?”
唐非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叶天赐方才是故意出手试探,讽他武功太弱。唐非过去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一张俊脸顿时气得发白,“咔哒”几声,便将腰间的千机匣拼装完毕,便毫不留情地向叶天赐攻去!
两人在客栈狭小的走廊中斗了起来。重剑挥舞不开,叶天赐只拿着一柄轻剑,穿行于机关暗器当中,竟如闲庭信步一般。
唐非越打越觉得心凉,他过去完全低估了叶天赐的真正实力,此刻心烦意乱之下,更是左支右绌。终于,眼前金色身影一晃,终是用一式梦泉虎跑逼到他的身边,将千叶长生虚虚地架上他的颈:“你又输了。”
唐非怔怔地看着颈旁的剑刃,说不清楚心中究竟是恼怒还是酸涩,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想哭。叶天赐见他没有答话,也就收了武器,转身往回走。
“我会努力……我会努力跟上你的!”
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少年朝着他的背影大吼。叶天赐的脚步微微一挫,却只摇了摇头:“不必。”
唐非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拽住门框不让他关上:“都是借口,其实你就是想赶我走!”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叶天赐竟然平静地点了点头:“对,我就是想赶你走。”
“为什么?”
叶天赐弯了弯唇角,眼中却半分笑意都无:“还用我说么?”
唐非的心中微微一凛。
“我身上有你们唐门的千羽之毒,你究竟打算何时杀我灭口?”
叶天赐轻描淡写地开口,面上亦是一派平静,唐非的心却沉沉地直坠下去——千羽是唐门特制的秘药,并无毒性,除非以另外一味“百忧”作引,才会激发暴烈药毒,使人瞬间身亡。唐如晦并不信任叶天赐,却早通过各种手段查出其与陈家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此次姑苏一行,他便吩咐唐非跟随,名为历练,实乃监视,更是下毒以防万一,却不知怎的竟被叶天赐察觉到了。
“你竟然……早就知道……”唐非脸色惨白,喃喃道,“虽然师父曾吩咐过,但我并没有……”
“你自然还没有动手,”叶天赐哂笑,“陈家宝藏之事尚未水落石出,留我一命——”
“不是的!”唐非打断他的话,急急开口,“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他蓦地刹住话头,突然之间,就说不下去了。
隔着半开的门缝,他们二人静默地对视着。唐非看不见的地方,叶天赐的左手紧紧攥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然而他的语调却是出奇的冷静:“你对我,怎样?”
唐非的脸“腾”得一下红透了,却也梗着脖子,咬牙道:“我不会害你,但我也不会走。”
叶天赐挑挑眉梢,竟是换了个轻佻的表情:“行啊,那我现在去窑子里找几个姐儿乐一乐,你也跟着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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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赐说到做到。
姑苏的山好、水好、人也好,秦楼楚馆更是沿湖建了一圈。然而此时正是白天,花街上冷清得很,偶尔能看到两旁楼上精致得雕花窗格里,有面容姣好的女子倚窗而坐,宽大的衣袖悬挂下来,堪堪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这边最大的花楼,虽然是白天,浓妆艳抹的老鸨还是迎了上来,笑得一脸谄媚。叶天赐笑着与她用吴侬软语聊了些什么,唐非听不懂,只好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模样。
大堂里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前一晚在这里过夜的客人,旁边多是罗裙半解的妩媚女子,端着早茶侍候着。旁人都在你侬我侬,唐非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目光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很是尴尬。
“我们要上楼了,你也要来?”
叶天赐突然转身,对他说道。唐非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一直待走到楼上的雅室之中,看到屋中纱帐的背后放着的水红色软榻,方才明白过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在往脸上涌。
不想被人看笑话,他拼命运气将脸上的潮红压下去,那边叶天赐已经点了两个姑娘侍酒,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小公子,你怎么只站着,也不说话呀?”
其中一个玉色纱裙的姑娘凑到唐非身边,纤纤素手里拿着一枚葡萄,噙在齿间,就要给他喂来。唐非猛地一个激灵,竟是连退了三部,右手已按在了腰间千机匣的位置,一脸如临大敌。
侍酒姑娘见他躲闪,心中也知道这大约是个雏儿,也不着急,舌尖一绕便将那枚葡萄吃了进去,有故意漏出点汁水在唇间,好不淫靡。唐非看着她的动作,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像叶天赐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这种地方着实是第一次来。往日唐家堡中的生活虽然无趣但是简单,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唐非越想越委屈,再看叶天赐翘着脚坐在桌旁,逗着怀里的姑娘,竟是连一个正眼都不给自己,顿时更加憋屈。而那玉色纱裙的侍酒姑娘见他愣愣的模样,便轻笑一声,扭着水蛇一样柔软的身子攀上他的手臂,谁料竟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几声机括拼接的脆响,竟是唐非已将千机匣组装了起来,遥遥指着叶天赐的胸口,却克制不住地颤抖着。他不愿在叶天赐面前示弱,遂用左手扶住右腕,在胸前堪堪支起一个三角,这才把千机匣稳住。
被他推倒在地的女人见他居然掏出了武器,顿时“啊!”得尖叫了一声,两腿发软,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另一个侍酒姑娘也是挣扎着想站起身来跑走,却被叶天赐狠狠箍住了腰,按在怀里。
“我是跟你有三聘之礼、还是媒妁之言?”叶天赐面无表情,冷冷开口,“我们来这里是寻欢作乐的,你这一副我好像负了你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唐非不答,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却觉得叶天赐一双眸子仿佛幽深的潭水般望不见底。两人之间一片是死寂,屋外淙淙铮铮的丝竹声仿佛笑话般讽刺。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叶天赐忽的一声轻笑,以两指捏住怀中侍酒姑娘小巧的下颌,低头吻上那两片樱唇。唐非的脸霎时惨白,眼中只有那两人缠绵亲吻的模样。叶天赐一气吻了许久,知道那个姑娘娇喘连连,方才放开,一丝淫靡的水渍荡在中间,被他用指腹揩去。他抬起头,弯起唇角,完全不在意那指着自己的千机匣,挑衅般望向唐非。
“叶天赐……”少年的声音低而哑,“为什么她可以,我却不行?”
像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直白,叶天赐一怔,方道:“对,她可以,你不行。”
他盯着唐门失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全天下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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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那个端着弓弩、煞神一般的少年终于走了,侍酒姑娘这才想起来要伺候另一位金主。只是叶天赐自那人离去之后便敛去了所有表情,只怔怔地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你先下来。”
谁知叶天赐竟将她推开,侍酒姑娘顿时有些委屈,而先前瘫倒在地上的那个姑娘也已爬了起来,两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对不起,方才……吓到你们了,”叶天赐轻声开口,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来放在桌上,“你们先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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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两个怪人。
侍酒的姑娘脚步轻巧地离开,只余叶天赐一人坐在桌前。
眼前是那张水红的卧榻,似乎又变成了那日灭心无明阵中漫天的鲜血。
——诸烦恼生,必由痴故。从爱生忧,从忧生怖。
他狠狠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够讲那些纷乱的记忆驱逐出脑海;然而眼前固执显现的画面,依旧是那夜清风明月,蓝衣马尾的俊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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