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七.黄雀在后(1 / 1)
二七.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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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湖断月?你与藏剑山庄是什么关系?”
二人打斗的劲风将桌上油灯的火焰吹得晃晃悠悠,明暗闪烁,光怪陆离。叶天赐执刀的手腕缓缓加力,眸色微暗:“与你何干。”
听他这么说,来人不由一声冷笑。他是个约莫不惑之年的男人,穿着一身松花色缎子的圆领袍,再加上手中那柄折扇,似乎就是最寻常的读书人模样。然而他眼中的神色却绝对不会是文人能够拥有的,敏锐犀利,又刻着时光的沧桑,仿佛将军手中用旧了的□□。
谁都没有再出声,因为手中兵刃上传来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根本没工夫分出气息来说话。叶天赐死死地咬紧牙齿,身体紧绷如同钉入地面的□□。终于,他察觉到了对方力量一瞬间的松懈,便趁着这个机会,刀刃上挑,逼近一步!
松色袍子的男人闷哼一声,想来是被扇上传来的力道震伤了心肺。他脚下急速后撤,竟将榆木的底板踏出两片蛛网般的龟裂。叶天赐见状,更是步步紧逼,手中长刀闪烁着缭乱光影,正是《临风刀法》中的“风声鹤唳”一式!
撒豆为将、草木皆兵,这原本是应对四面八方的敌人的一招,长刀划过周身满月,此刻却被化作攻击单人,只见满月光华稍纵即逝,汇聚在一个点上,直向那人的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松色袍子的男人“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挡在胸前,再狠狠地一收一拧,竟是硬生生地用手中折扇卡住了他的刀刃!
两人再次陷入僵持,然而就在这时,叶天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利刃破风的锐响!
来不及转身,他只能凭借本能矮身躲过,一招凌霄揽胜向房间的另一个角闪去。巨大的怖意兜头笼罩,叶天赐倒抽一口冷气,看到了自己终身难忘的景象——那六个刚刚被他杀死的人,竟就这样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操纵尸体……你是天一教的人?!”
叶天赐哑声开口,倒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局势已然颠倒。那六具尸体仿佛被什么操纵着一般,挥舞着武器,朝他扑来!
他们的动作迅速却又笨拙,脚步拖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吱啦啦的难听声音。当先的就是被他最后杀死的首领,心口开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他本人却对此毫无知觉,淌血的嘴角发出意味不明的吼叫。
就在叶天赐迟疑的短暂一刹,那个首领已经扑到他面前。叶天赐这才看清,对方的瞳孔已经散了,眼珠灰蒙蒙的一片,像是铸剑炉中熄灭的松碳。
“活着的时候杀不了我,如今死了,又能耐我何?”
他近乎张狂地笑出声来,大吼一声,举刀斜斩,几乎将首领整个人斜着劈成两半。内脏和血液哗啦啦地流了一地,随即便被踩得粉碎。像是被他的凶悍所震慑,其余尸体的动作缓了一缓,叶天赐趁机将刀换到左手,脚尖轻勾,挑起首领那柄掉落在地的长剑,翻腕以右手握住。
他平时以左手执重剑,六十斤整的泰阿挥舞如风举重若轻。而临风刀法是战场上以一敌百之术,讲究以力破巧,并无一丝花哨,倒是与山居剑意中,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意暗合。是以他左刀右剑,双手配合默契,将那些不知疼痛也不知恐惧的尸体斩得七零八落。
杀!
视野之中,一片鲜红,血的腥气让他无比兴奋。脑海之中的声音在叫嚣,杀光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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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做‘叶天赐’。记忆之中,那个美丽病弱的女子这样说道,脸上的微笑温柔如许,因为你每活一天,都是上苍的恩赐。
苟活于世,有何意思。孩子的声音稚嫩却冰冷,带着并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切疲倦。
然而女子并不生气,只用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说,我是三阴逆脉,刚出生时就差点死掉,连万花孙医圣、长安盛神针、两湖卓怯病都说我无药可救……我明明是个注定活不久的人,却恨不能长命百岁;而你大难不死,却不开开心心的,岂不可惜?
我……孩子怔住,却依旧倔强地抿紧了唇角。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师父来不及看,你能不能,替我……女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丝丝嫣红,天赐……
“师父!”
他嘶声叫出声来,猛地从那个血腥和杀戮的幻境中回神——灭心无明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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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有三毒,一曰贪、二曰嗔、三曰痴。贪为饿鬼之源,嗔为地狱之源,痴为畜生之源;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
由此结成的阵法,乃是长歌门中最强、也最凶险的一着。按照奇门遁甲的原则,阵中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分别对应佛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阴。旁人一旦入阵,便会因其心念不同,而见到不同的幻境。若是参不透,便会永生永世困于其中,直到被自己心中臆想出来的幻象所杀死。
尸体们的攻击仍在继续,然而叶天赐却冷冷地笑了。昏黄温暖的灯光映在他的眼中,转化成一股冷冽的金。
“破!”
他一声大吼,双手刀剑成十字斩下。只听一声隆然巨响,他面前的景物犹如一面镜子般碎裂成千万片。还是那间客栈,还是他一个人,那些被他杀死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在外的肢体泛着死亡的苍白,地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方才那血肉横飞的修罗杀场,不过是法阵之中的幻觉。
原来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天一教徒,而是个和他一样会布法阵的长歌门人。
那人一定早就到了,趁着自己与那几人对敌,就在自己的法阵之外布下同样的一重“灭心无明”,只待时机合适,便引自己入阵。两重法阵方位一致、气息相同,难怪自己竟然未曾察觉。
之前他对付那几人,设得是“贪之阵”;而他适才经历,便是“嗔之阵”没错了。
叶天赐脱力一般向前踉跄了两步,以长刀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那个松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并不在屋里,应该是已匆匆逃掉。毕竟这种凶险的阵法,一旦被破,对施术人的反噬极大。他拄着刀喘息了片刻,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门口走去,再一次拉开了旅社破旧的大门。
——这一次,站在门外的,是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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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赐到抽一口冷气,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面孔,确认蒙脸的布巾还在不在。然而随即他便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愚蠢,毕竟熟稔如他们二人,就算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也能轻易认出彼此。
“阿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干涩。
“前天吃早餐的时候,你的衣服下摆沾有混着灵兰草花粉的露水。灵兰草只在清晨开花,所以你晚上一定出过门……最近命案这么多,我不放心你,就跟着出来了。”唐非轻声回答,与他对视片刻,将同样的问题抛回给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天赐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许久,方才哑声开口道:“先回去,我……慢慢给你解释。”
唐非点了点头,两个人沉默地走过客栈安静的走廊,叶天赐忽然狠狠打了个哆嗦,遽然停住了脚步——等等,不对!
虽然他们大部分的打斗是在阵中,多多少少却还是会闹出些动静,不可能没有人听见。何况就算是午夜,这间客栈、乃至这条街道、这座城池,也太安静了些!
“你怎么了?”
唐非见他停下,神色不禁有些莫名。而叶天赐并不看他,反而转身一脚,就踢开了隔壁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怀着侥幸心理再次踢开了一间,依旧是空空荡荡。叶天赐的心不由沉沉坠了下去——原来那个长歌门人并没有离开,他现在,正处在第三重法阵!
他猛地转身,用长刀将唐非抵在了墙上。后者未曾提防,后脑狠狠撞上身后的墙壁,表情又痛又惊,道:“你做什么?!”
叶天赐不答,刀刃反而压得更紧,顿时在少年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唐非的表情更慌,声音已带了哭腔:“叶天赐,你这是要杀人灭口么!”
“这是灭心无明阵!”他咬牙切齿地开口,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不杀死你,我如何破阵!”
“你疯了!!”
唐非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他死死压在身体与墙壁之间,动弹不得。叶天赐手里的长刀又刺下去几分,一股赤红血液沿着刀锋滴落,只要再深一分……再深一分!
像是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杀意,少年俊秀的面孔一派惨白,满满都是不可置信,而叶天赐的手,也再难以前进半分。
——到底是两人一起被困入阵中,还是眼前的“唐非”根本就是自己的臆想?
叶天赐的脑海之中一片混乱,一边是少年漆黑的眸子,另一边是刀锋浸染的血色。完全不同的两个声音在他的耳旁疯狂地叫嚣,终于,他缓缓放松了手中的长刀,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任凭那块铁砰然坠地。
以阵为镜,影射人心,欲念越盛,法阵欲强——心魔不灭,所谓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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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倏然消散,还是那熟悉的客栈房间。眼前并没有少年熟悉的脸孔,取而代之的是松色袍子的中年人,以手中折扇拂过他周身大穴。
叶天赐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诸烦恼生,必由痴故——早在他迟疑的一瞬间,他便已经输了。他踉跄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勉强抬起头来,与那人对视着。
“你以我长歌门心法杀人,怎就与我没有干系?”
那人沉声开口,却是回答了他最初的那个问题。还没待叶天赐反应过来,便一把扯下了他蒙面的布巾!
既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叶天赐索性也没有挣扎,抿紧了唇角,闭目待死。然而等了半天,那人却始终没有下手,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那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怀安?”
叶天赐浑身一震。
“门主说是你,我还不信,”他颤颤巍巍地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您是……宝叔?”叶天赐皱眉,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中年人与记忆之中的那张面孔重叠起来,有些迟疑地开口。
被称作“宝叔”的中年人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整整十九年,辛苦你了……”
叶天赐任由对方抱着,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他将脸埋在宝叔的肩窝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宝叔方才松手道:“你要自己查,我们依你;你要自己复仇,我们也依你——但你现在真的太胡来了!若今晚来是敌人,你又当如何?”见叶天赐没有回答,他不禁轻叹,“毕竟,若不是我们杨家,陈家也不会有此惨祸——”
“是非恩怨,我分得很清楚,”叶天赐打断他的话,目光安静而坚定,“我这一命,是宵宁救回来的,所以我绝不会牵扯长歌门一分一毫。”
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陈家上下一百三十八人和宵宁的仇,我一定要报。那些对大隋武库有贪念的人,全都得死!”
而就在第三次跨出这间屋门的时候,宝叔忽然叫住了他:“最后痴之阵里,你看到的那个少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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