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六.螳螂捕蝉(1 / 1)
二六.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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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身体不适,这便先行告辞。”
裴台月说完这话,竟是再不看唐如晦一眼,便拉着楚楼风拂袖而去。一直走到小南楼外,被那深秋的夜风一吹,那股酒气才后知后觉地冲上头来。
“喂,你小心——”
眼见裴台月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楚楼风连忙扑过去把人扶住,又气又心疼:“酒量这么差,逞什么英雄!”
“怎么能让……他们欺负你……”
裴台月喃喃地说着,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楚楼风伸手扶着他的腰,却没想到对方顺势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脚下歪歪斜斜,根本没办法走路。
任命地叹了口气,楚楼风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裴台月“嗯”了一声,乖乖跳上他的后背。万花弟子皆是散发,楚楼风也不例外。现在为了背他,就将自己的长长青丝拨在了胸前。裴台月趴在他背上,两手却不安分,绕了一撮头发在指尖,时不时用发梢戳下他的脖子。
楚楼风被自己的头发弄得痒极,偏偏两手都没有空闲,只能咬牙忍着:“裴道长啊裴道长,人家喝醉了都是酒壮人胆,怎么到了你这,就变返老还童了呢?”
“……唔?”
裴台月倒是无辜,楚楼风也没办法,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赏灯观月的人大多都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焰火所剩下的彩纸纸屑,头顶得圆月却反而显得更亮了。
裴台月抬头看天,小声道:“月亮好大,像个饼。”
楚楼风听得差点喷出来,笑着逗他:“那你要不要吃?”
“要。”
裴台月老老实实地回答,低头却正看见楚楼风白皙小巧的耳尖,露在漆黑的发间,不知怎么想的,就一口咬了上去。楚楼风没有防备,顿时“诶呦”一声。裴台月含着他的耳尖,用牙齿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研磨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动作,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引诱。
楚楼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平定自己乱如擂鼓的心跳。在他的背后,那人喝多了酒,身子烫得像只炭火盆子,贴贴合合地压在自己身上。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平时都不喝酒了……酒量小也就罢了,酒品怎么也这么差……”
他絮絮叨叨地嘟囔着,背着那个不老实的人,慢慢悠悠地踏月而归,只觉得脚下的路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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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秦肆的攻势竟然十分顺利,恶人谷一路势如破竹,不仅重新夺回了金门关,更是将青云坞也攻了下来,眼看是重新占据了上路的优势。经此一着,先前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当真令唐如晦始料未及。
至于另一边,姑苏城中却是又发生了数起命案。与之前一样,凶手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皆是一击毙命,尸体上用利器刻下血淋淋的“陈”字。
死亡的羽翼终于笼罩在了那群前来寻宝的武林人士头顶,那份沉寂了十九年之久的宝藏也似乎散发着阵阵阴冷气息。有的人因为怀疑而自相残杀,也有人因恐惧而离开了这座城池……然而更多的人却选择了留下,毕竟人在祸事降临在自己头上之前,总是抱有一丝侥幸,觉得该倒霉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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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这是姑苏城中的一家小客栈,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在这里,一间屋子一晚只需要三十个铜板,地上是稻草码成的通铺,想睡几个人都行。肮脏的墙上挂着几张拙劣的画作,纸张已然泛了黄,边角向上翻卷着,露出后面被油烟熏得焦黑的墙壁。
“五家的人,已经有四家出了事,就连前些天去陈家祖坟中探查的人也都遭了不测,明明当年都是‘鬼手公子’出的主意,凭什么现在要我们担着?!”
昏暗的灯火下,几个人围成一圈坐在榻上,其中一个人哑声说道,他的眼眶下面有好大一块焦黑,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老六,你冷静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开口安慰,“当年陈家的一百三十九口人的尸首,我们是一一查验过的,绝对没漏下一个。现在这只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待到十月十五,我们去那密道中一探便知——”
“你想去,你就自己去!”那个被称作“老六”的人霍然起身,“前晚上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趟浑水,老子不趟还不行么!”
“你!”
首领气得一哽,屋中剩下的几人则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相劝。只听老六冷哼一声,走到一旁,乒了乓啷地把自己的行李翻找出来,跨在肩上,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面前破旧的木门,却猛地到抽一口冷气。
——那个他们躲了三天的杀手,赫然就在门后!
腹部微微一麻,随即是热。老六木然地低头,只看见一柄长刀深深刺入自己的小腹,这才后知后觉得惨叫起来。黑衣蒙面的杀手手腕微微一转,将他的身子踢向一边,顺势拔出长刀,被温热的血液喷了一头一脸。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蹭了蹭糊上眼睫的血,踩着他的尸体,走进屋内。
“是你……是你!”
首领惊呼出声,对方却恍若未闻,只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喝一声,举起刀来飞扑过去!
“呵。”
他轻轻一笑。
刀刃破风的声音像是奏响一根琴弦,又像是撕破一张薄纸。这一刀当真又快又狠,谁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他低笑的瞬间发生,只见面前的空气荡起一个细微的涟漪,那个黑衣的杀手竟然——凭空消失了!
长刀劈了个空,径直从那人原本站着的位置穿了过去。与此同时,周围的景物也变化起来。几人茫然四顾,哪里还有床榻、哪里还有客栈?只见一间宽广大屋,当中是一扇四开的山水石屏风,前面两排桌椅,地上铺着芙蓉石的方砖——分明就是在十九年前的陈家大宅之中!
当即便有人惨叫一声,他们此时都已经认出自己身在何处,不由两股战战。唯独首领还算镇静,道:“别慌,这只是长歌门的幻术!”
几个人背靠背地站着,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喉咙中粗重而浑浊的紧张喘息。黑衣的杀手不见了踪影,四周静寂如死,仿佛一个巨大华丽的坟茔。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首领沉声喝问。
无人回答。
他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剑,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在止不住地颤抖着。未知的对手与未知的危险,首领低下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却忽然看到了剑刃上映着自己的眼睛——
这本是最寻常的倒影,此刻却偏偏不寻常起来。首领不由自主得被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吸引了目光,猝然觉得那并不属于自己。
他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个愚蠢的念头,却只看见,那双眸子中荡起一抹诡笑,忽的眨了一眨。
巨大的惊骇涌上心头,首领不由自主地将长剑远远地掷了出去,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然而他的身旁已经空无一人,那些同样恐惧的同伴们不知何时都已消失不见,空旷的大厅中,只剩下他自己。
“这边还有几个!兄弟们小心着别放跑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熟谙而陌生。但他此刻明明喉头急颤,又怎会说出这般凶狠狂妄的句子?
首领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被钉在地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从剑刃中走了出来,躬身拾起剑柄,脸上带着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诡笑。
“不要……不要过来!”
恐惧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首领头痛欲裂,转身就跑。
陈家的宅邸恍若巨大的迷宫,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一扇扇房门、拐过一条条走廊……这分明就是十九年前的那场追杀,只不过这一回,剑下的猎物变成了自己!
身后的脚步与低笑越来越近,在剑刃刺入后心的一瞬间,首领猛地明白过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倒影,那是他的贪念,他十九年前亲手造下的杀孽与血债!
“灭心无明阵!”
他用尽最后的勇气与力量吼了出来,周围富丽堂皇的摆设轰然破溃。山水屏风风化崩塌、桌椅迅速陈旧腐朽、满地的砖块迸碎出一道道裂缝,整栋大宅顷刻便成了阴森破屋,仿佛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里,便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
——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其心不净,忧怖丛生,即为地狱。
首领无力地扑倒在地,原来他依旧待在那个破旧的客栈中。被油烟熏得焦黑的墙壁上,挂着拙劣的山水画,屋子正中是稻草码成的大通铺。同伴的尸体亦横七竖八地躺在他身边,满地都是猩红粘稠的血。
而他的剑还好好地拿在手里,心口插着的,分明是一柄长刀。
黑衣蒙面的杀手站在他的身旁,双眸黑若深潭,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到底……”
视线逐渐黑了下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首领看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柄半尺长的小刀,在一具尸体的胸口上刻下一个“陈”字,笔笔见骨,铁画银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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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黑衣的蒙面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放松下来。他用死人的衣角擦干净刀上的血,方才推开屋门,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劲风迎面打来!
他猛地仰身躲闪,一排暗器擦着鼻尖一掠而过,将他的蒙面布巾擦出一道口子,将身后的窗纸打得稀烂。就在这个当口,对手已经跃而入,手中不知是什么武器,在身前挥舞出一片耀眼银光,只将他往墙角逼去。
黑衣人却并不慌张,迎着锋芒直逼上前,脚步一错,竟是瞅着个空隙绕到了那人的背后,举起长刀,毫不留情地朝他面门斩落!
“铮!”
来人在最后一瞬间回身,原来他的武器竟然只是一柄折扇,此刻十根扇骨合成一束,架住了他的长刀。
“平湖断月?你与藏剑山庄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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