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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对于亚德琳等同于是透明的。

但某种程度上她对于这颗生她养她的星球也是不设防的，譬如生活在王宫外的同龄女孩看到彩蝶时的喜悦可以同她分享，最疼爱女孩的外祖母离世时的悲伤也冲击着她，即便不是以那么直接的方式。

随着年岁增长，亚德琳渐渐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成年礼后更理所当然地行使起王女的使命，被世人托举成为炽神的代言。兼之日益膨胀的力量，她唯有远离才能保护人群。她“看”得也越来越远，从神恩大殿向四周辐射出一个越来越大的球冠，直到某天，球冠的边缘汇聚消失，整个星球的万籁生息都在她的注视之下，连神炽的光辉都能够只照亮星球的半面，她却可以借着不眠人的灯火在深夜里继续守望。

亚古星人保留着对尤其是对炽神的敬畏，把王城能量的异动归结为神明的谕旨，却也努力发展科技。但身处统治层的她明晓神的真正意义，神绝非万能，祂只是……它只是人造的希望，虚构的、然而发挥了实效的心灵匍匐之地依附之所。远离现实，故而让幻想有发挥的空间，高高在上，故而无法被洞彻继而解构，就像她这个炽神代言人一样。

但久而久之，亚德琳却不免把自己真的置在神的角度上俯瞰这颗星球。怀揣着这份非比寻常的能力，就想着是否能借此做出更多改变。然而她看见得越多，就越明白权衡、妥协、受制于历史的绵延，是演化的规律，更是宇宙的法则，拥有再强大的力量都会遇到无可奈何的境况，甚至会比弱小者遇到更多。

“不过……要是能在那个小偷偷东西的时候就阻止他就好了。”歌女抿嘴笑笑，被打上柔和高光的蓬松马尾微晃，像一圈水波轻快漾开。

亚德琳看着犹豫但依旧提问的歌女，于疲累中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她说：“要是能在他打算当小偷的时候就阻止他就好了……”面对着长久沉默岁月中难得的一个聆听者，有堆积太多的慨叹需要倾吐，且借一双耳来便好，亚德琳知道这终究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出所料，歌女露出了讶然的神色，然而这种惊讶很快演变成了混合着兴奋的小小惊喜“真的可以吗？”她的眼里闪着亮，像是有一点炽星尘埃擦着鼻尖儿飘过。

亚德琳没法回答，甚至没法摇头，更没法儿跟她解释为什么竟有人需要盗窃营生，竟有人需要诉诸暴力才自觉得到了保护，但她看着她眼里的光亮，又不由自主地想去回应。

她只能反问她：“我不知道以你的阅历听说过未有国没有，但是……”没等歌女回答亚德琳就解释起来，歌女确实没有听说过，她的判断没有错。

未有国即未曾存世之国，只在故事里鲜活又模糊，地理位置历史年代皆不可考，只道其间人人生活富足喜乐，彼此尊重平等体谅包容，一切罪恶都被消除。这些是未有国最核心的特质，除此之外，不同版本还有各自额外强调的细节，典型的群体创作产物，但这一点亚德琳没有同歌女说。

亚德琳看着歌女的眼神随自己的讲述渐渐飘向虚空。等到故事的最终，歌女不禁就虚着声音开了口，怕公主没听清，她咽了口唾沫又重新说一遍。其实亚德琳在第一遍就听清了，这个问题与先前她避而不答的那个问题如出一辙。

“那么亚古星，也会有那样一天么？”歌女说，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情不自禁扶上亚德琳的手臂，刚意识到不妥要收回去，公主的手就追上来捉住了它，将双手合在一处。

小时候，亚德琳总幻想世上有一个按钮，只要找到它并用力按下，整个世界从此就变成不夜的金黄色，永远沐浴在神炽的光辉下，永远的明亮和温暖。稍大些年纪，决策层对她的能力惊异不已并百般考察设计各种可能用途的时候，她又幻想凭一己之力斩除所有丑恶，如果这份能力创造不出包覆一切的美好的话。

而现在她真的登上了神坛，在各种意义上，却明白她本质上与其他亚古星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会悲伤，会愤怒，会丧失理智，会为天真的怀想痴念，会忍不住向一个初次谋面的人诉说自己飘渺的念头，就因为对方眼里有一点似曾相识的光芒。

“会的，”亚德琳说，“会有的。”

过去与现状是已定的，演化是迟缓而螺旋的，既然亚古星人能够设想出这样一幅的愿景，也只有坚信这个物种确有真正实现它的潜能，或许在无法想象的遥远将来，或许在朝夕之间，一梦初觉，此身垂垂老矣，窗外飘着细雪的天空下万物却焕然一新。

“在那之前，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迎接漫长的到来。”

她们的四目在咫尺间相对。

然后亚德琳感觉到，后来捏住的那只柔软的手在自己的把握里挣脱了控制，微热的掌心像一小团温水，反过来包裹住了自己的指尖。那大约是出自本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