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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女在两面断墙夹成的开口前停下脚步。

不远处炮声与雷声在阴云围成的大幕下又开新一章交响，但这并非潜意识警告她不该停下的由头。

她停住了脚步。

广告牌和纱衣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但墙下仍是一片晦暗，她望过去，却只用一眼就看清阴影中横卧在角落里的母子的全部形容——母亲低垂的头颅、紧闭的双眼、积郁在泪沟里的眼眵、孩子暗红透紫的脸色、狰狞扭曲的面部肌肉、以及那双紧锁在喉部的糙纹密布的手……无法用语言尽述的种种细节在同一刻撞进瞳孔，变作来自四面八方的冷峻视线，围困住她在这一刻冻结了的意识，用沉默逼迫她承认这场早该到来的死亡发生确凿。

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纸袋中的点心滚落了一地，有的跳入污水塘，溅开两三点黑色液体；有的钻进墙角碎砖搭出的缝隙里，沾惹上灰尘碎土；有的径直滚远，将白色的奶油肝脑般涂抹了一路。

她仍停然在那里。

她明明想大叫、想嚎啕、想立即奔离这个地方，可做到的只有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到底是什么烂成一大摊灰烬、一大团淤泥，梗在嗓子眼里、堵在泪腺里、填在关节与肌肉的缝隙中、卡在血管的每一段分叉里，绝无与之彻底剥离干净的可能。

唯有自甘作哑，无须试探哭声竟能从雷与火的狂流中挣出一条生路的可能。

平日里母亲看上去就要比歌女老上一辈还不止，但实际她并没有长歌女几岁。这是她们相识没多久，两人还会聊聊的时候，歌女所了解到的事情。那时她双腿尚好，孩子也未出世，但已在母亲的腹部初露端倪。这个女人并不打算成为母亲，正忙着四处打听一些偏怪的方子，偶尔还拜托歌女找几样不常见的东西。歌女还帮忙按住过她，在她用力朝自己肚子上猛扎入针头的时候，也就是在同一天见识了这个总是低声细气说话的女人狠绝的一面。腹中的胎儿像是知晓她谋杀的念头，报复一般地带着一身的恶疾来到世上，不肯轻易死去在出生的同时。疣疮覆盖了小脸大半的皮肤，婴儿睁眼并不容易，歌女不知道是谁帮她完成的接生，总之等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以一位母亲的标准姿势怀抱着自己的孩子，望着两道微睁的眼缝，目光里悲哀与怜爱纠葛一处。但也就是从那时起，她说话越来越少，神情也越发呆滞。再后来，她断了腿，母子俩只有全靠接济过活。

歌女也便在旧物中留心起能给小孩用的玩具和衣物，有酒客知道了也会专门带来丢给她，歌女就趁空下来的时光稍作打理后再送给那对母子。到现在，她那间靠着楼梯背面搭出来小隔间里还有一件破了洞的毛衣正打算改小，还有想和毛衣一起送出去的布偶熊和糖果。布偶熊拿来的时候有点脏，洗干净了却像新的一样，为此她得意了好久，更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交到他们手里。

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或许自这场战争打响，就已经没有必要了。

燃烧着的战线正朝这个方向像一年一泛滥的炽汤河水一样滚滚碾来，尚在城中的人无一可幸免，这是歌女一早就知晓的结局。既然选择留下，又为何因他人以更极端的方式求死而哀恸呢？

又一枚裹着火光的炮弹尖啸着掠过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空，令仰面死在母亲怀里的婴孩脸颊一瞬亮起又暗下，然而竟在那一刹那，歌女发现孩子的眼睫好像动了一下！

歌女小心走入墙角。解开母亲冰冷的手并不花费什么力气，她把孩子抱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她的身形给这个角落又添上了一重阴影，却不肯转身，坚持在这样暗的光照下寻找任何生的迹象。

可是杀人的兵器怎么会是可以向着祈愿的流星呢。

歌女放下孩子，闭上了双眼。

——我不知道以你的阅历听说过未有国没有，但是……

她又一次看见了亚德琳公主略带歉意的惨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