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江湖夜雨十年灯(1 / 1)
管家知道陈初不会如此轻易地作罢,这几日他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倾凌,生怕她有一点闪失,每熬过一日他都在心底里又惊又喜,喜的是倾凌的平安无事,惊的是也许明天就是飞来横祸之日。
果然,今日一大早他就发现倾凌没了踪影,他到倾凌惯去的几处地方呼喊倾凌都没有得到一声回应,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于是他丢了魂似的跑遍了陈府上上下下,摇晃着无数个人的肩膀大声问:“倾凌去哪了?我的女儿去哪了?”得到的回应除了不知道就只有不知道。
最后,他几乎是面临崩溃地瘫倒在院子一角,嘴边还在低喊着倾凌的名字。
他找到陈初已是几个时辰后的事了,陈初端坐在厅内,见他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口气平淡地问道:“管家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在陈府大风大浪见的还不够多么,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吗?”
管家没了气力,气若游丝地答道:“我见多了大风大浪,但我从未让风浪卷走过我唯一的孩子,”他的心理防线又再次崩塌,只见他扑通一声地跪倒在地,朝陈初的方向狠狠地磕着头:“大人,你不是说你会再考虑的吗……倾凌去哪了,大人你把倾凌藏到哪去了?大人你要怎么样我都任你摆布,但只这一件,求求你了,大人,把倾凌还给我吧。”
他反应如此剧烈,陈初只是不动声色地端杯饮茶。
“他指名要倾凌,我总不得拒绝吧。”连他的回应都是风轻云淡。
管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连忙跪着上前,在陈初的脚边用力磕头,前额与地板碰撞,发出声声巨响,很快他的额头就受了伤,一条一条的鲜血从额头滴下来,滴过鼻梁淌在地上,甚至滴落进眼睛里。
他是在用生命哀求陈初。
陈初依然不为所动,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从管家身边绕过,有些厌恶地望了一眼被血迹弄脏了的地板,轻声道:“做些准备吧,明日,那家人就会来迎娶倾凌。”
管家彻底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他挣扎着睁眼,脑海内闪过一幅幅仿若十分遥远的画面,他还来不及在心下庆幸这只是一场噩梦,额头传来的剧痛就粉碎了他的念想。
这不是梦。
他直挺挺地起身,失神地大喊着:“倾凌!倾凌!!”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他满心欢喜地望过去,他等来的不是倾凌,但等他认清来人后也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滚下床,匍匐着过去抓着那人的衣裳求道:“公子,你救救我,你救救倾凌!”他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了。
来的人,是陈昀。
从他的表情判断,他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没有说什么,弯身把管家从地上搀扶起来,把他带到椅子上坐下,他自己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难捉摸:“倾凌的事,我都知道了。”
管家情绪还是十分激动,他一把抓过陈昀的手,死死地不放开:“公子我求求你,你去求求大人,求他网开一面,他会听你的。我保证,今后再不让倾凌来招惹公子了。”
陈昀看着他丧失了往常所有的冷静,这样没了分寸,心如刀割。
他怎么可能没有求过陈初。
在管家昏迷的这几个时辰内,他也发了疯一般。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陈府的时候正是管家昏过去的时辰,他还来不及向父亲复命就被厅内一滩血迹给惊到了,他不明就里地只当是府内有人受伤了,但很快,陈初就毫不留情地告诉了他真相。
他生平第一次用质问的口吻对待陈初:“为什么?”
陈初不去计较他的失礼,冷冷地道:“她当嫁了,这是必然的。”
陈昀上前去,盯着陈初的眼睛,“可你明明知道我…”
陈初最反感他说这个,粗暴地打断他:“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不要被儿女私情蒙蔽了双眼,你不听我的劝告,我只得采取必要手段。”
“人一旦动了感情,就有了致命的软肋。”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初没有看着陈昀,而是看向窗外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这对倾凌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好结局……你注定无法予她承诺,就不必再耽搁她的年华了。”
“陈昀,做你该做的事,以天下为己任。”
“明日,那家人就会来迎娶倾凌,为了避嫌,今日我把倾凌安顿在别处了。”
“你明天若是敢出手阻挠,我绝不会手软,我会让倾凌为你的鲁莽付出双倍代价。”
陈初的话言犹在耳。
管家喃喃自语:“这么说来……是彻底没有希望了。”他眼里方才亮起来的光芒又重新黯淡了下去。
陈昀看着他把头深深埋在手肘里,也不知是不是该安慰他。
萧渝赶了几天的路,舟车劳顿。不得不暂时歇脚。
他选择的是途中一个简朴的客栈,它坐落在离南城不远的小城里。他把马牵到客栈前,就有伙计迎出来把马牵到后院。
萧渝上前跟正在专心算账的掌柜搭话:“掌柜我要住店。”
掌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番。萧渝不动声色,心里却快速地将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预估了一遍,最不济就是掌柜已经得知他是朝廷嫌犯,藏在袖下的双手已握紧了剑,萧渝几乎能够感受到剑刃出鞘的碰撞声。
就在这时,掌柜突然手指往上一指,道:“客官楼上请。”
几乎是同时,萧渝就把剑收了回去。掌柜见他面无表情,便将算盘扔到一边,双手相握,解释道:“客官别误会,只是客官这一身风尘仆仆的实在很难让人不注目。”
萧渝往身上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样子把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了,于是他从衣袖中拿出银两,掌柜的两只眼睛这时候都看直了!他木讷地盯着萧渝把银子放在桌上,完全缓不过来,他方才还在担忧这人能否支付得起费用,眼下这么大手笔一出,完全出乎意料。
“掌柜请打点水并带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上来,有劳了。”萧渝说完转头就走。留下掌柜在身后不可置信地把银子拿到眼前端详,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萧渝换完了衣裳,就有人在敲门。
进来的是店里的一位伙计,萧渝警惕地问:“不知有何贵干?”
伙计递上来一个东西,道:“这里有一封公子的信。”
萧渝将信将疑。他来这家客栈并没有告知任何人,这短短半个时辰就送来一封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跟踪了。萧渝接过信,支走了伙计。
打开信的那一刹那,萧渝的困惑就一扫而空了。
这封信的落款人,是师父。
窗外夜色渐深,萧渝点起了红烛,火光照亮他的面容。他放下烛台,把信一角送到烛光上,不一会儿,火苗就迅速蔓延到信纸的中央,很快,整封信就化作了灰烬。
他已将这封信看了个透,这是一封长信,包含着支离破碎的故事。
渝儿:
有些事师父本以为瞒着你是在保护你,但眼下看来,你有权了解这一切。
我与你父亲是至交,相识于少年,志同道合。但唯一相左的便是你父亲投身宦海,而我选择了四海为家。你父亲入仕的前些年有一位同窗好友,那人是名门之后,想必你也猜得出,此人,就是陈初。他们相识于赶考途中,相谈甚欢。
在科举中你父亲一举夺魁,名声大噪。而那位本被认定稳居状元的名门之后陈初却意外地屈居榜眼,但当时看来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陈初有一位同胞妹妹,初见你父亲时便已芳心暗许,但你父亲当时已与你母亲顾惜相识,你父亲不顾陈初的苦苦相劝,执意迎娶了顾惜,陈初的妹妹从此销声匿迹。
你父亲将你交予我是出于对你的保护,那时的陈家势力就已足够壮大,而陈初不明说你父亲也知道,野心颇大的陈初一直将他视为拦路虎。
我自始自终都坚信,这一切并不仅源于你父亲对陈初妹妹的拒绝。一切悲剧的开始,是你父亲与陈初同时钟情于同一女子。
你父亲与你母亲的故事说来话长,眼下情况紧急,我就此略过。
当日你离开江南前,我的眼线就已告知我陈家小动作频频,我料想情况不妙,便在京城增多了耳目。你在江南救下羽商姑娘并惹怒了衙役师父早也已得知,但至少那时,我并未发现羽商姑娘的背景有何异常,只当是你的江湖意气使然引起的纠纷。你离去不多日,就在我的耳目回应萧家将被满门抄斩之时,山谷里来了一个人,那是师父的旧识,她执意要带走羽商,我当时并未发现羽商牵扯其中,便由她带走了羽商。
萧家满门抄斩的那日我安排了人,上刑场的前半个时辰潜入牢房与你父亲商议掉包,找个死囚来代替你父亲,我也买通了当时的刽子手,但你父亲刚正不阿,宁死也不肯逃走。他只在临死前嘱托我,要让你勿忘此生堂堂正正。
你母亲和凌姨的死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前些日子我将赵翊将军的事透露与你,是想让你自己做出决定。但眼下看来你已下定决心,此去千难万险,你务必小心。
还有一事你千万记得,眼下没有任何迹象能够直接表明羽商参与了整个阴谋,你万不可被仇恨冲昏了头,待到事情原委浮出水面再做定夺也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