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湖夜雨十年灯(1 / 1)
女子也不多作停留,事情乱作一锅粥,她已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再顾及她。女子走在南城的街头,思绪跳得飞快,她一收到陈昀要亲自赶到潼城的消息后就急忙带走了羽商,她很清楚陈昀此番亲自出马必定是冲着羽商来的,而如今距她们动身已过去了两日,再没有一点风吹草动,那位陈公子在潼城没有一点动静,女子江湖的直觉促使她相信必然事出有因。
她正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跨过了一座石桥,走在了另一条街上,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那人是背对着她的,被湮没在人群中,但她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那人与她相居数十米,在人群攒动的街道内不太惹眼,一身灰衣足有及地那么长,手里的剑握得严实,机警地左右查看情况。她还是喜欢这样素色的衣裳,女子在心里想。
那人这时突然做出要回头的动作,方才还在出神的女子大惊,四下张望,正好在右边发现一条小巷,她连忙抽身挤过人群躲进小巷内,她脚步刚在巷内停稳,余光就看到那人回过了身,熟悉的面容一下显露在眼前,女子仿佛能感觉得到她的热血在往上涌,她太想冲出去跟她当面对质了,她用了足足几成的功力才把这种冲动给压了下来。
直到那人彻底消失在眼前,女子才暗下松了一口气。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如雷贯耳,
“是你的师父,她参与了这一切。”
而江南的另一城潼城内,陈昀的确没有新的动作,不过这倒不是什么新的计策,他在调查的是另外一件事,当日他把圣旨传到县衙的时候衙门的人眼神闪烁,似乎是意料之中陈昀会走这么一遭,父亲也说圣旨早几日就已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江南,那么圣旨去向何方?
此时他正站在衙门的一棵柳树下,迎面走来了县令。他在原地注视着县令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先是无所事事地迈入院子,而后四下张望,一个瞥眼看向了陈昀的方向,陈昀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交织着一种困惑和不安的表情,他双手抱臂,等着他恭敬地小跑着过来。
县令站到陈昀跟前,满脸堆笑道:“陈公子。”
陈昀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县令满脑的疑惑几乎都写在了面上,为何他送完了圣旨还不回京?为何这几日他在衙内无所事事地转悠?
陈昀的确不着急回京,他这几日也的确悠闲地将县衙和潼城游了个遍,他这么做可不全是游山玩水,他是在等,等这帮人露出马脚。
陈昀将双手背到身后,道:“县令大人有何贵干?莫不是来赶在下走了不成?”
县令赶忙摆手否认:“不不不,公子这么说可折煞我了……陈公子能够屈尊暂居寒舍,实乃小官的荣幸,怎有驱赶之理……只是……”县令眼神躲躲藏藏,陈昀一看就有了情况,只听他继续道:“只是不知公子此行的意图何在?公子护送圣旨的任务已圆满完成,监督衙役张贴通缉令搜查潼城的事公子也尽心尽力……不知……”他又赔笑道:“不知公子流连于潼城是为哪般啊。”
陈昀见他终于开门见山,也不再遮遮掩掩,这几日的暗中观察他已大致了解了缘由,衙门的人都是一帮趋炎附势之人,能够支使他们的只有权力,他们绝然没有忤逆圣旨的胆量,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陈昀负手望天了片刻,问道:“不知县令对萧涟的事作何感想?”
县令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样敏感的话题他怎会来问,他是陈初的公子,来龙去脉他自然是了若指掌,如今事情尚未平息,老将落马是不假,但余威是否尚在无人敢断言,他一个区区县令自然是对这样的事讳莫如深。但既然陈昀问起,他也不好不做应答,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小官身在江南,对此事知之甚少,圣上如此抉择自然是有理有据的。”
陈昀见他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也懒得去细听,只往下问:“那么县令大人可知此事发生在何时?”
“知道……几日前。”
陈昀点头,微笑道:“很好,不错,萧家满门抄斩确是已过去了几日……想必大人从圣旨中也知晓,萧家公子萧渝是漏网之鱼……只不过,”陈昀展开手中的画扇,在县令周围来回走动,“不知县令大人可曾感到奇怪,为何发生在几日前的抄斩案中的重大逃犯,直到此刻朝廷才下发命令呢?这道圣旨是否姗姗来迟了些呢?”
说罢陈昀戏谑地看着他一笑,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县令的反应。只见他明显地顿了半刻,眼神慌张地四下张望,等到他意识到应当镇定下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陈昀早就将他这一系列漏洞百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也有数了。
听他半晌都没有回复陈昀也懒怠跟他周旋,抬脚往一间屋子走去,口内大声说道:“多谢县令这几日的招待了,我即刻便返回京城,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县令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是万马奔腾。
陈昀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很清楚,这帮人必然是收到了特别的指令,而这个幕后黑手既是敢出手拦截圣旨必然不是个小角色,眼下还摸不准此人的身份背景,贸然拆穿恐怕会引来麻烦。
只是他想不明白,当今天下,萧涟已经离去,还有谁敢跟陈初抗衡。
他要返回的京城陈家此时也不安宁。
管家在陈府内跑上跑下,整个陈府都是他着急忙慌的身影,有人叫喊他也不答应,只发了疯一般地在找一个人。
他的女儿,倾凌。
他想起了几日前,也就是陈昀离家的那一日,陈初晚些时候又再次找了他。他还没从第一次谈话中回过神来又第二次站在昏暗的书房里。
这一次,陈初仍旧是背对着他的。夜幕笼罩下他根本看不清陈初的样子。
只能听见他道:“这些年你为陈家尽心尽力,实在是费心了。”
管家知道这是陈初惯用的开场白,先好言相对,再抛出重磅武器,跟了陈初这么多年他早就对陈初的路数了若指掌了,因此他并没有流露出忠实奴仆被主人安抚应有的感激欣喜之意,而是礼节性地回应:“大人过奖了,这些都是分内之事罢了,大人掌管整个萧府才是费心费力。”
陈初听罢哈哈大笑,笑声传到管家的耳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陈初是很满意管家的回答还是觉得他很可笑,他就这么笑了片刻,与不远处管家埋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的面容形成巨大反差。
笑完后,陈初仍旧带着笑腔回答道:“不不不……这些年你在陈府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这么大一个家你管起来实在是不易,更何况……你还带着一个女儿,还要照看教育她。”
一说到倾凌,管家就面如死灰。
“我几日前看见她,想不到她已出落成这么聪明伶俐的大姑娘了,犹记得你初入陈府带着她时,她还不过孩童罢了,真是时光荏苒哪。”
管家还来不及揣摩陈初的真实意图,就感受到了陈初为他砸下的当头一棒,他一个趔趄,险些瘫倒在地。
“姑娘家既已长大,就该有个安稳的归宿才是,我看倾凌也已不小了,是该找个人家了,你这些年含辛茹苦地养育她与她相依为命,你有不舍之情是人之常情,但你万不可出于一己之私耽搁了倾凌的终生幸福才是啊。”
他知道,他的预感是对的,真的要出事了。
陈初见他呆若木鸡,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京城有一位与我关系颇好的大户人家前几日来府内拜访时透露了此番意图,他的公子适逢弱冠,正是应当娶妻的年纪,那日他在府中初见倾凌,一眼便相中了她,他家是望族,世代经商,荣华锦绣,倾凌若是嫁过去,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管家愣了半晌。最后几乎是从咽喉内挤出了一句话,他低着头道:“大人……求大人再考虑考虑,倾凌……是我唯一的孩子,还望大人手下留情,让她留在我的身边……”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得出来,他有些哽咽了。
陈初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了,你断不可由于一己之私葬送了她的幸福。”
管家在黑暗中摸索着上前,一直摸到和陈初只有一桌之隔的地方才停下来,只见他看着陈初,双眼有闪动的光芒,他低声哀求道:“大人我知道是小女不对,她不应当去招惹陈公子,是我教女无方,是我该早些警告她别去打扰公子,是我的错,我该死,我不知天高地厚跨越了主仆关系,”说话间陈初移动了步伐走到一边,管家连忙跟上去,央求道:“这都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大人要怎么处置我小人绝没有半点怨言,只求大人不要惩罚小女,她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求大人看在这些年我忠心耿耿地跟在大人身边的份上,放过她吧,只要大人放她一马,我保证明日就把她送离京城,永生不会再招惹公子,我此后也一定更加尽心尽力,为大人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见管家说成这样,陈初也不知是有些动容还是想到了些什么,他沉默了半晌,背对着管家望着窗外那一轮月色,但一个声音又再次在他心底想起,这一次,他彻底打定了主意。
“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