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江湖夜雨十年灯(1 / 1)
京城陈府内风平宁静。
陈昀站在书房外,看着父亲。
陈初抬眼看见他,也不意外,慢慢吞吞地问:“什么事?”
陈昀有些绝望地蒙上眼,双手紧紧抓着门栏,“至少……让我再见她一面。”
“有这个必要吗?”
院内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半晌,陈昀很平静地睁眼,他的声音喑哑:“……如果你也曾经爱过谁,你就会明白有没有必要。”
陈初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但他却挥手叫来了人。
“带公子去见一面倾凌,注意时辰!”
“但陈昀我要警告你,不要惊扰了倾凌,你要是轻举妄动,后果你心中有数。”
倾凌被安置在陈府附近一间极不起眼的民居内。陈昀到了门口,被同行的下人拦住,只听他低语:“公子,大人的话请公子务必谨记,只得远远看着倾凌姑娘,切不可惊扰了她。”
陈昀没有理会,“吱呀”一声推门而入。下人在后面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陈昀在倾凌的屋外徘徊了几圈,最终在窗边定了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视角,可将屋内的一切看个大概,比如陈昀眼下就能将倾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倾凌此时正在铜镜前梳妆粉颜,陈昀的角度只能见着她的侧脸,只见她满面春风,脸颊在光线下有些微微发红,她不停地将脂粉拿起放下,对镜理红妆的模样满是出嫁前的欣喜和羞怯,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像是在嗔怪粉黛将她装饰得不够美艳,又像是在感叹时光难熬,良辰难候。
陈昀站在窗下,无所适从,他本以为倾凌会肝肠寸断,形容枯槁,他本以为她会如他一般坚决抗拒这门婚事,但倾凌这样待嫁的羞怯让他顿时又伤又恼。他很想此时突然现身,站在她跟前质问她,这些年来的一切难道全都是假装的么?她对他就真的一丁点情意都没有吗?
但此时倾凌的房门突然被微微推开,走进来一位陌生的老妪,她的举动无形中制止了陈昀的冲动,他突然想起父亲的威胁,如果他敢轻举妄动,倾凌将有可能遭遇不测。他重新弯下因为恼怒而直起的身子,靠在墙沿。
只听得那位老妪对倾凌说:“倾凌姑娘,歇息歇息吧,明日你就将嫁为人妇了。”
陈昀清楚地看见一片红晕浮在倾凌的脸颊上,她低头摆弄衣袖,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我这样能不能够配得上他……”
“姑娘大可放心,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子谁人不盼呢?”
“可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啊。”
“那又如何,他既已提出要迎娶姑娘那便是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陈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院外跟随的下人还在一旁的树下等候,看见了陈昀赶忙迎上来,“公子……你没有惊动倾凌姑娘吧?”
陈昀置若罔闻,而是从衣襟里拿出一块玉佩,看得出这块玉成色并不够好,不是他这样显赫的贵族公子该有的装束,但它却被紧紧地包在一块素布内,被擦拭得透亮,很显然它的主人很珍视呵护它。
但眼下,它却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地,在阳光下透着晶莹的光亮。
陈昀看着它,喃喃自语,“既然如此,就不该再有何留恋。”
看了一会,灼灼的光芒有些刺眼,他用疲惫的嗓音说了一句:“走吧。”
下人应和着,跟上去。
身后民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只是再也没有了听众。
“……可公子是何等身份之人,我又是这样的出身,大人怎会应允了呢?”女子的眼里闪烁着不安和担忧。
老妪只得安慰道:“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们既是两情相悦,又怎有不允之理……你何苦这样烦恼,明日不就该嫁过去了么?到时候你尽心尽力服侍陈公子,大人自然会看在眼里的。”
女子脸一红,微微点头。她腰间的玉佩闪动着迷蒙的光。
两年前,倾凌不知从哪位江湖术士那里得到了两块玉,她把其中一块送给了陈昀,当时,她是这么对他说的:“呐,我知道你是富家公子,稀世珍品你见了无数……但这块玉佩……”本来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口气,眼神一瞥到玉佩她就变得拘谨起来了。
被倾凌莫名其妙地拉到一角的陈昀起初还一头雾水,但眼下他好像明白过来了,他嘴角含笑地等着倾凌把话说完。但她很显然不想再呆在他略带戏谑得意的眼神之下,伸手把其中一块玉佩扔给陈昀拔腿就跑,透亮的玉佩划出一道弧线,正好掉落在陈昀的手肘上。陈昀朝倾凌跑走的方向喊了一句,但她早就跑远了,只留下他一个人手握着玉佩在心底偷笑。
陈昀曾经执着地相信,什么门当户对都是胡扯,两情相悦才是一切,但眼下看来,他似乎是在一厢情愿。
一路上陈昀都一言不发,下人有些担心他的情绪,想尽办法地安慰他。
“公子……你也知道,王家是大户人家,倾凌姑娘嫁过去自然是衣食无忧的。姑娘家的长大成人就该有个好归宿,公子该为倾凌姑娘高兴才是啊。”
大户人家,不错,这位王公子的确是出身非凡,可他陈昀呢,他有些不甘心,他差在哪里?难道倾凌跟着他就会受苦受累么?
到达陈府的时候,他注意到管家仍旧呆坐在一角,目光呆滞,丢了魂一般。陈昀叹了口气,问向下人:“管家一直都是这样么?”
“是啊,这两日什么都做不了。”
陈昀轻步走过去,下人在后面想制止他但完全被陈昀抛在身后。
走近了他才发现,管家的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陈昀凑上去仔细听,发现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你不可以这么做。”
陈昀只当他是在责怪父亲为倾凌定下的婚事,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个中滋味难以言说,再者他也找不到话来安慰管家,索性就离开了。
管家仍旧在喃喃自语,但他的双肩还在不停地抖动,陈昀应该料想不到,就在他在倾凌窗外心如刀割的时候管家也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对话。
当时管家疯了似的冲进了陈初的书房,好几个人都没有拦住他。
陈初不慌不忙地支走了其他人。
管家完全不顾主仆关系,上前张牙舞爪地质问陈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送走倾凌,我不是答应过你绝不会再让她接近公子半步的吗?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狠心。”管家完全丧失了理智,衣衫不整地唾沫横飞。
陈初翻动着书桌上的卷书,不慌不忙地等他说完,停了几秒确定他话语结束后才风轻云淡地答道:“我也不知你在生气什么,王家公子难道还配不上你们家倾凌不成?”
管家一时语结,只能干瞪着双眼。
“你不过是一时无法适应倾凌不在身边而已,过些时日就会好了。嫁个好人家难道不是你对倾凌最大的期许么?”
陈初回过头来,看着管家,“难不成,这些年其实你心中期盼的是倾凌能够嫁进陈家?”
管家抬眼,对上了陈初阴森冰凉的目光,他有一种被眼前这个人完全看透了内心的羞耻感,扪心自问,的确不假,当他察觉出两个孩子互相倾慕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倾凌若是成了陈少夫人那该是何等风光无限,更何况这些年他看着陈昀长大成人,对于陈昀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但……陈初的心狠手辣他不是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倾凌这种身份的女子嫁进来。
陈初很不耐烦管家的小题大做,“你闹也闹了两日了,府中事务繁杂,难道你要让我一一过目?收拾心情,做你该做的事,倾凌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说完转身就要走,管家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手上有所有的证据,你就不担心么?”管家说这话时声音很低沉,在光线不够明亮的眼下显得很是阴森。
陈初听到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很明显在笑他的无知幼稚。管家并没有被他的笑激怒,而是不动声色地等他回答,但他发现,这句回答还不如不听。
“你别忘了,倾凌只是嫁人了,她还没有死。”
他知道陈初什么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