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1 / 1）
06
克里斯和扎克瑞第一次见面后，晚上他们在一家甜品店里吃了巴菲。那家甜品店装修得特别梦幻，菜单上的价目也像装潢那样梦幻。是他认识的那些外科医生谈论着和女朋友去约会的地方。
邻桌的情侣们都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两份甜品，低声而甜蜜地聊着些不能更无聊的话题。而他们的桌子被各式甜食摆满了，扎克瑞一边往嘴里塞着焦糖牛奶巧克力慕斯塔，一边从草莓巴巴露的发明史讲到中央公园的草莓园。
“那儿其实没有草莓……唔，我喜欢纽约，我小时候最想去的就是纽约……但是我爸却很讨厌纽约……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偷偷地跑到过纽约一次，然后我发现那儿的泡芙……唔，一点都不好吃。……我喜欢电影，所以洛杉矶也很好。”
克里斯不时点头，一边像一只仓鼠一样飞快地嚼着沾了冰淇淋的炸橘子。到美国的第一年，他找了一份快餐店的工作，几乎一年他的晚餐都是各种油炸肉类，好一点的是热的炸鸡，最糟糕的是冷掉的芝士夹心炸猪排。他迅速地胖了五十磅，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变笨了。从此肉类被他列为黑名单上的第一条，一点也不要碰。
但是，奶制品，所有甜食上的奶油，他吃起来没有办法停下。克里斯吃完了最后一勺香蕉奶油冻，扎克瑞朝服务员招了招手，进行下一轮点单，最终以接近七百元的诚意庆祝了他肿瘤的良性。
“你都不说些什么，为什么不谈谈你写过的东西？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克里斯捂住嘴，差点不小心打了个嗝。“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到芝加哥检查，你不是住在洛杉矶？”
“噢，你在听我说话！”扎克瑞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弄出了声响，他向四周表示了歉意，又对克里斯说：“来，我在路上告诉你。”
扎克瑞很瘦，长手长脚的，动作有时很夸张，像个儿童画里兴高采烈的火柴人。
克里斯的业余时间通常很无聊，于是他没有表示反对，跟扎克瑞上了车。
“十来年前我打算结婚，当时的女朋友是个芝加哥人，她喜欢芝加哥。于是我买了一栋旧宅，想搬到芝加哥来住。但是我们并没结成婚……我总觉得，在芝加哥，我有一件事没有完成，等待肿瘤检测结果会使这件事完整。不管它是良性还是恶性。”
克里斯已经有点习惯了扎克瑞这样跳跃的逻辑了，只是点点头。
“但是，克里斯，那个屋子啊，棒极了！它还有个闹鬼的地下室！”
克里斯还是点点头。
扎克瑞开了一段时间的车，克里斯突然说：“我觉得你挺奇怪的，好像会把路人骗回家肢解的杀人狂。”
“真的吗？”扎克瑞好像受到什么恭维一样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这么放心地去我家？”
“没关系，我不是金发。”克里斯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深栗色的头发。
扎克瑞的那栋旧宅原先属于近百年前一位百货公司大亨，他的继承人终身未婚，有一种奇怪的痴迷，将地下室扩建得像是米诺斯迷宫。扎克瑞说他好久没去过那儿了，执意要克里斯陪他去看。
克里斯猜他是找不到人陪伴而不敢去那地下室，但想到他太久没有进行过冒险活动了，就拿起照明灯和扎克瑞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有很多个房间，虽然大，但路线却是单一而规律的。前几个房间经过了精心布置，其中摆放着久为打理的怪异的雕像让克里斯禁不住驻足细看。剩下的房间都是空荡荡的，他们很快地走到了尽头，扎克瑞上前去推开那扇通往地面的门。
克里斯听见了外边的雨声，正要制止扎克瑞，他已经推开了门。风声太大而掩盖了雨声，扎克瑞毫无防备地被雨水淋了一身，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砸在了克里斯身上。
克里斯痛苦地抱着他仍然塞满甜点的胃蜷缩成一团，而扎克瑞在一边奋力地试图用手臂挡开雨水，一边尖叫着《暴风雨》里的台词：“ 现在我真愿意用千顷的海水来换得一亩荒地！草莽荆棘！什么都好！
然而这被扎克瑞当成一个启示。他们在厨房里用扎克瑞的那台老旧的电暖气试图把自己烤干，扎克瑞一边打抖一边严肃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你的故事写成剧本！然后，我把它拍成电影，就在这个屋子里。”
克里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具有这种义务了。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扎克瑞每次都把谈论改编剧本的地点选在非常棒的餐馆或者甜品店里，过程总是克里斯一边啃着夏威夷水果披萨一边听着扎克瑞谈论着空间隐喻、隐含立场、自由间接话语。
那故事是关于一个小男孩和他的一家人住在一个怪异的图书馆里，有一天发现图书馆里的书记载着由时间之处到时间尽头，这世上曾发生了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喜欢你去写他得知这点后，决定去把与自己人生有关的书全烧了。那种恐惧感，害怕失去人生中所有惊喜的恐惧，天啊，很少人会这么想，真是太棒了。”
扎克瑞这么总结。这时他们，严格来说是扎克瑞，已经写好了剧本。
“克里斯，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为一名作家？”扎克瑞突然问道。不等他作答，又说道：“我认为你应该试试，选一个大学的短期写作课程——比如纽约，纽约怎么样？然后你可以把你写过的东西重新修改。嘿，别这样看着我，小子，你连蓝色皮肤的人都见过了！”
克里斯呆滞了一会，“噢，你相信我说的？”
这天艾登较晚离开学校，复习研讨会比他预计得长了许多。他的同事们通常无意于花费精力帮助学生更好地通过期末考试，但考虑到这是他最后的一批学生了，艾登想为什么不做点令大家都开心的事呢。
临近圣诞节，街道上的节日气氛很浓厚。这几周在他来不及接蒂诺放学时，他的父母会代为照顾蒂诺一段时间。今晚奥卡西先生和蒂诺在一家书店里看着漫画书一边喝棉花糖热可可。
从曼哈顿回到位于长岛的家中，车程有点长。驶入皇后区时，蒂诺突然问他，“艾登，你喜欢你爸爸吗？”
“当然了。”艾登稍微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呢，蒂诺？”
“我以前喜欢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蒂诺？”
“那天晚上他打了我妈妈。第二天妈妈说，她要去办些事，非常重要，可能要花很长时间。然后她送我上地铁，叫我来你们家。不过她一开始说，我会见到一个年纪很大的先生。可能他已经不住在那儿了吧。”
也许他不愿意谈论他的父亲，艾登这么想。“你想她吗？”
“我很想她，但我知道她很快会回来找我。她很厉害的，她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
艾登笑了笑，“我妈妈也很厉害，有次在商店里碰上打劫，她用啤酒瓶砸晕了那家伙。”
“哇，她以前是女特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回到家，艾登把他的晚餐用烤炉热了一下。乔·迪马吉奥趴在桌子边看着他，艾登喂给它一块鸡肉球。
“你一天都在家吗？”
克里斯坐在他对面，点了点头。
“噢，我以为你会跟扎克瑞出去转转。”
“他昨天就去城里找他的老情人了。当然，他在纽约的老情人太多，我并不知道是谁。”
艾登想到扎克瑞没准会惹恼他的老情人，或者很多位老情人，然后被她们一齐追杀，不禁笑了起来。“说真的，我觉得你对他有点冷淡。这令我感到很奇怪，毕竟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了。”
“我认为他并不介意我的态度，因为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一直觉得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我见到他，才算学习到什么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标准定义。”
“噢，好吧，我……我想我并不了解他。”艾登耸了耸肩，“对了，你知道我准备辞职了，所以我以前的一些学生打算给我办个派对什么的。在他们考完试之后，圣诞节前几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克里斯一直认为艾登过于地被学生喜欢，尤其是女学生。但艾登坚持这是因为很少有教授会像他这样好脾气，尽管他只是助理教授。
“那个意大利姑娘会去吗？”
“乔万娜？呃，事实上，就是她提出的。”
“噢。”
乔万娜对艾登的热情简直令克里斯印象深刻。不过随后他意识到那是一种儿童般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她可以从艾登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发散到《泄密的心》中主角的性取向可能。
乔万娜还能想出各种理由来拜访他们的家，以往他们住在西三十六街的时候，然后她见到了克里斯。“你可没有说过你男朋友是克里斯·格拉夫顿！”乔万娜的表情简直像是要拆圣诞礼物。
“你会去的吧？”艾登又确认了一边。
克里斯又想起乔万娜总会用浓浓的地中海风情的舌音叫他格拉夫顿先生，尽管她通常能把英语说得非常标准。他感到背上发麻。
“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