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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奥卡西这辈子几乎没有离开过纽约。
克里斯记得他们同居了半年后,他作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才让艾登和他一起去德州旅行。倒不是艾登刻板地认为德州人全是一群骑着马上班上学去超市购物的家伙,并且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双手射击。他仅仅是不愿意离开而已。
从他们着手收拾行李的那一刻起,艾登就没有放下拨了父母电话的手机,在被奥卡西夫妇以“我们很期待你给我们寄明信片,一定要选好看的。好了我们要吃早餐了,甜心”“噢,宝贝,我们也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但是我们真的要去上班了”“我们真的非常放心你和克里斯一起去旅行。……很抱歉,你爸正在开车不能讲电话,好了,我要去工作了”等等理由挂断电话之后,艾登依旧不听地拨打着,最终被转入了语音邮箱。
但艾登没有放弃,他依旧在语音邮箱里不断地用留言轰炸他的父母。离开纽约这项冒险,让他变成了五岁的小男孩,除了向父母求助以外没有别的念头。
他那种神经质的举动惊动了计程车司机,在驶向肯尼迪机场的路上,司机不住地从后视镜中观察他们,似乎克里斯绑架了艾登一般。克里斯抱歉地多给了两倍的小费,尽管这看起来很像封口费。
对于自幼习惯了不断搬家的克里斯,他永远不能理解这种眷恋之情。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发生枪击和谋杀,而艾登竟然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的确令人恼怒。但盲目的爱使得克里斯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一秒产生过把艾登丢下独自旅行的想法,只是他有点希望艾登是一只小仓鼠,这样他就可以把艾登装进仓鼠球里去旅行。
德州很好,克里斯差一点成功地把艾登带出了美国。他在一天深夜里喝得大醉,差点要爬过围栏去到墨西哥,他明白自己这样做的话,艾登一定会跟着翻过去。但是他喝得太醉了,以至于被艾登搂着他在围栏边转了几圈而错以为自己已经去到了墨西哥。
从德州回来,克里斯第一次去拜访艾登的父母。他还认真地邮购了一件西装外套,没洗好而弄得皱巴巴的。离开时艾登在楼梯间里告诉他,“我觉得传统上,人们在西装外套里穿衬衣,而不是连帽衫。”
然后克里斯想起,他在本科面试时穿的也是一件连帽衫,甚至没有西装外套。但不管怎么说那是不错的一晚,奥卡西一家的气氛温馨得像什么圣诞节宣传短片,像是说明着为何艾登某些时候会闪现出一种童话般的性格。
奥卡西先生的菜肴非常美味。艾登不小心把酱汁弄到了衣服上。他到房间里换衣服时,发觉布置都改变了,“你们说过会保留我的房间!”
“噢,好了,艾登,衣服在第二格衣柜里。”奥卡西先生说完,又转向了克里斯,“我真高兴你和他在一起,我以前一直很担心他还会搬回来。”
克里斯明白了自己算是过关了,轻松得不可思议。
奥卡西先生又说:“你知道吗,他第一本小说出版的稿费,被他全部捐掉了,这样他就不必去租个新公寓。去年年初他终于搬了出去,但我总觉得他能找出地板下有蚂蚁啦、厨房爆炸啦、甚至是外星人访问了纽约将他的公寓带回飞船上做研究之类的理由。不过,现在我们总算可以安心地把他的房间换成了暗房,这是辛黛尔一直想要的。”
艾登的母亲,辛黛尔·奥卡西是一位摄影师,克里斯一早就知道。听到这里,他略微好奇地朝艾登原本的房间望了一眼,他从来没有见过暗房。这时他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真好,我从来没有自己的房间。”
对上奥卡西夫妇有些同情的眼神,克里斯想要补救一下,“因为我小时候总是在搬家,所以并不需要……我是说,我有三个妹妹后来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我不需要……不是,我是说,呃……你们把他的房间换成暗房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奥卡西夫人理解地朝他微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也没有自己的房间,家里才两个房间,挤了八个人。”
他知道艾登小时候家境并不算好,一家三口住在一间皇后区的破旧小公寓里。在他高中最后一年里,奥卡西先生在保险公司里获得到了晋升,因而全家都搬到了环境稍好的曼哈顿街区。
要是克里斯陷入自己年少时的回忆里,他难免会感伤起来。但还好艾登已经换好了衣服回来,是他父亲的一件旧衬衣。
“你们是不是把我的衣服都扔掉了。”
“没有,捐走了,它们都保存得不错。”
得到了奥卡西先生的回答,艾登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讲起了他们的德州之旅。
也许他表现得有点笨拙,但克里斯的确喜欢艾登的父母。他甚至不觉得艾登和父母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不像个成年人,如果他也有这么棒的父母,他大概会一辈子黏着他们——当然,是作为一项教育学的研究。
所以艾登偶尔讲起的关于他父母的琐事,克里斯总会记得很清楚。比如他外祖父母是二战后移民到美国的波兰犹太人。因此百吉饼这款犹太人的传统食物,艾登的母亲做得更风味纯正,远胜于纽约普通的快餐馆。奥卡西先生对烹饪颇有热情,也学会了更传统的百吉饼做法。
——这就是为什么奥卡西作为一名普通会计能过加入由保险调查员组成的百吉饼协会。
克里斯一直觉得艾登把这种事说得如此严肃听起来非常滑稽,好像他父亲加入了黑衣人组织一样。但出于对奥卡西先生的百吉饼的尊重,他总是在艾登说起这个故事时忍住发笑的冲动。
在驶往百老汇街的路上,艾登一直在讲着百吉饼协会的光辉历史。
“它是由历史上最伟大的保险调查员纳森·格拉斯在六十年代末创办的,事实上在最开始它有个更酷的名字,不过因为格拉斯先生热爱百吉饼,所以他们就管它叫百吉饼协会了。以前我爸在他们开会时帮他们烤百吉饼,他甚至还带我去过几次。”
艾登在开车,蒂诺坐在后车座上,看着曼哈顿的街道,显然不是那么认真地倾听。
“你知道吗,有一回他们还由一起垃圾车保险诈骗案发现了一群匪徒洗劫了一家银行金库——金库里值钱的玩意全被垃圾车运走了。”
蒂诺突然很有兴致地趴在椅背上,:“那个不是《虎胆龙威》第三部的故事吗?”
“艺术源于生活嘛,小子。”
男孩根本不打算沿着他的思路走,“可是我比较喜欢杰瑞米·艾恩斯。”
艾登正想着如何把谈话的重点纠正到百吉饼协会上,一直沉默的克里斯突然插话:“我也喜欢杰瑞米·艾恩斯。”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好吧,我也喜欢杰瑞米·艾恩斯。”
艾登放弃了继续向蒂诺普及百吉饼协会的基本知识,听着爵士电台安静地开向百老汇街。
那家快餐店看起来平淡无奇,附近写字楼里的白领会到这儿吃午餐。但现在刚到下班时间,客人并不算多。杰米·斯特曼已经在火车厢式座椅上等着他们了。他快有五十岁了,但天生的娃娃脸让他看上去年轻而且和善。
他们听从杰米的建议点了餐。这家餐厅离艾登父亲任职的保险公司总部很近,在艾登小时候,父亲到总部办事时会带上他,然后中午在这儿吃上一顿饭。克里斯猜想自己是不能理解艾登美好的回忆了,这儿做的甜豌豆沙拉好像塑胶裹着的生面粉。
“我以为你们会吃百吉饼。”克里斯说道。
“哦不,这里没有百吉饼。还有我们也不是什么崇拜百吉饼的奇怪宗教,克里斯。”杰米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但那看起来有点嘲讽的意味。“这种快餐馆的素菜大概只有薯条能吃了。”
克里斯认真地纠正了他,“那是动物油炸的。”
“好吧,但是真的很好吃。很,好,吃。”杰米又吃了一口沾着美乃滋酱的薯条。
克里斯不为所动地舀了一勺甜豌豆沙拉。
杰米一脸无趣地转向艾登,“你在大学里留任的计划怎么样了,艾登?”
“去年年底我就知道这事不可能了,不过不算太糟。”
杰米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显示出自己对同事儿子的关心之后,就和蒂诺聊起了天。在发觉他不可能从这男孩身上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之后,杰米不以为意地和蒂诺聊起了辛普森一家的剧情。
在这顿晚餐之前,艾登听从了杰米的建议,按照蒂诺给出的街道信息找到了他家的住址。但那间公寓已经被搬空了,邻居对这家人了解不多,只知道男主人很少回家。至于蒂诺所就读的小学,也只有关于他母亲的资料。所有关于父亲的问题,蒂诺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杰米·斯特曼听了似乎并不意外,“你们可能要让这小鬼在你们家住上一会儿了,我试试去找他的妈妈,或者他的外祖父母。”
新居的原房主家里也有个男孩,因此那间房间稍微收拾一下就能给蒂诺住下。
那房间被装修得非常夸张,但男孩会喜欢它。床被做成了飞船的模样,整个房间都布置成了卡通片里的宇宙场景,墙纸上还画着看起来很傻气同时也很可爱的外星人。
这是周日晚,他们明天打算把蒂诺送回去上小学,但艾登还是允许蒂诺翻出《虎胆龙威》的光碟再看了一遍。他们看到将近十二点。
克里斯把牛奶拿进了蒂诺的房间,蒂诺从那个飞船的窗户里伸出细瘦的胳膊、取走了牛奶。克里斯发觉那扇窗户确实是可以打开的。
“晚安,克里斯。”蒂诺从那扇窗户里露出一张笑脸。
“晚安。”
克里斯拿着被喝空的玻璃杯,走到门边,关掉了灯。这时墙纸上贴着的荧光星星贴纸开始发光,克里斯站在门边,不禁有些失神。
“我猜他把比尔·迪基拐上了飞船。”
克里斯回过头,看见艾登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只要他不对狗毛过敏就行。”克里斯说着,轻声关上了门。
艾登原本以为克里斯会对蒂诺严厉一些,但事实上不是。反正他们和蒂诺父亲这一职位边都不沾,也不必承担太细致的义务。
艾登也喝了他的睡前牛奶,但那是杏味白兰地混合生奶油和可可利口酒。克里斯发觉他有些醉了,伸手扶了他一把,“你又加太多白兰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