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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本不期望任何人到访。
他应门时，以为门外的是忘了带钥匙的艾登。因此这位女邻居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被深栗色胡须遮掉一半的脸——像一颗奇异果或者一只花栗鼠之类的。然后是一身沾了沙拉酱和猫毛的格子衫，和一条沾了更多猫毛或者狗毛也许两者兼有的牛仔裤。
她发现对方还抱着一只奶牛猫，赤着脚。她并不想把这位新邻居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但这样的人几乎不会出现在她所在的社区里。
女邻居很快从尴尬中回过神来，仰起脸朝克里斯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我看你刚搬来。”
“没有……啊，当然，没有。”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人际交往从来不在他的知识体系里边。要是艾登在家的话，事情会好得多。现在克里斯只能把怀里的猫抱紧了，让自己觉得安全一些。
但女邻居却对此经验丰富，能接住克里斯打出的这个低得几乎在地上滚动的球。“看来你养了很多猫和狗。我丈夫非常反对养猫猫狗狗。我想，要是你们什么时候出门度假了，我就能享受几天养宠物的乐趣了。”
克里斯点了点头，有点迟疑地把猫递向她，“你想摸摸他吗？”
她听出了克里斯的英国口音，这一定程度上能解释他为何与此处如此格格不入。她笑了起来，也许是很喜欢这个提议，也许是克里斯的建议十分滑稽。她伸手抚摸了奶牛猫的背部，“我叫玛吉，玛吉·苏利文。”
“克里斯·格拉夫顿。”克里斯几乎机械地回答她。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玛吉倒是很快适应了她邻居的风格，把手上的篮子递给了克里斯。“我做了些曲奇饼，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你真好。”
“好了，我该回去准备晚餐了。下次见，克里斯。”
和玛吉道了别，克里斯把篮子和猫放在了厨房的吧台上。这时他才觉得尴尬得要命，脸几乎要烧了起来。他决定去浴室里把自己弄干净，还要换上他那套用来准备参加美国艺术与文学学会第一百二十年华诞的黑色西装。
所以，等艾登回到家时，克里斯已经摆好了餐桌，坐在吊灯的柔和灯光下，穿着合身的套装还打了个完美的领带。他做了忌廉蘑菇汤，配日式酱汁的烤鸡胸肉，黄芥末马铃薯沙律。
艾登绕过餐桌，搂住了克里斯的肩膀，脸贴在对方柔软的散发着柠檬草香味的头发上。他吸气时有点紧张。“我是不是忘记什么纪念日了。”
“就算有，我也忘记了。”
“啊，好的，看来我安全了。”
艾登松开克里斯，去到自己的座位边。那儿已经坐了两只猫。艾登只好给自己换了一张椅子。克里斯捡了很多流浪猫和流浪狗，使得他们不得不从曼哈顿那间两室公寓搬走，来到这座位于长岛某个中产阶级社区的住宅里。
艾登喝完汤，尝了点鸡肉，“我真的很好奇，你一直不吃肉，为什么能做得这么好吃？你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的。”
克里斯是个素食者，但看上去他比高挑瘦削的艾登更像个肉食爱好者。这得益于他坚持锻炼，他仍有登上珠穆朗玛峰的梦想。
“因为这都是为你做的。”
艾登发觉克里斯正注视着他。克里斯刮干净了脸，如同一座古老的宫殿被清洁得焕然一新。他那张英俊的脸有些部分过于冷硬尖锐，好像上帝在创造这张脸时抱有太大期望，刻板而精细的雕塑使得它失去了那种具有亲和力的流畅自然，而此刻如同蜂蜜般的灯光柔化了它。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百次坠入爱河了。艾登简直认为自己有义务放下餐具，花上那么五分钟认真地欣赏造物主的作品。
克里斯收起了那种眼神，补充了一句，“而且试菜的工作可以交给他们。”
艾登无奈地挑了挑眉，打消掉那个傻气的念头。“那么我真是，很有幸和他们口味一致。”
“噢，乔·迪马吉奥和你口味最像。”克里斯摆出一副科研工作者般的严谨态度，“卢·贾里格不喜欢任何调料，但是他对肉类口感的品味最好。嗯，不过我的确不能给他们吃太多盐。”
这些猫猫狗狗都被艾登用洋基队的球员来命名，但对于克里斯而言这些名字听起来跟盐罐、自行车和分光光度计没什么差别。
“好吧，不过我还是非常好奇，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正式？”
“今天下午有位邻居造访，然后我感到自己的形象糟透了。”克里斯说着，起身去取来邻居送的礼物。
篮子里是一盒黄油曲奇和一盒巧克力核桃碎曲奇，还有一罐草莓酱。
艾登尝了一块。“真好，我小时候的邻居们来敲门，只会为了水管堵塞这种事。……楼下那一家人，总认为我会往下水道里塞积木。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明明是他们自己喝醉了丢进去的牙签啊。”
“但不管怎么说，我并不喜欢这种社区文化。”克里斯又吃了一块曲奇饼，好像被收买了一样，“或者，我需要时间去适应。”
“我知道，我觉得我没法融入这种地方。要是被邀请去参加什么烤肉派对，那一定会令人很不自在，如果我们会被邀请。还有，你觉得我们会知道咖啡豆应该隔夜磨好还是早上即磨即冲，提拉窗的窗链该怎么更换才能避免某天惨遭窗户斩首，或者是这街区的公立学校还有没有得救，这种问题的答案吗？”
“听上去你很有心得。”
“我不懂，这是乔纳森·弗兰岑写的。你还没有看？……上帝，四年了，你还没有看！”
“好了好了，我需要其他方面的指导。当一位邻居家的主妇对我说，她很乐意在我们度假的时候替我们照看宠物，这意味着她真的是个好人而且很喜欢宠物，还是她想说，谁他妈会在家里养十几只猫和狗你这辈子都不能融入正常社区了死基佬。”
艾登思考了半分钟，抱着那盒黄油曲奇往椅背上一靠，“嗯，我们目前知道，她烤曲奇真的很有水平。”
克里斯和艾登搬到这儿一周多了。住宅的前任主人留下了大部分家具和电器，他们将旧物安置好，补充了日用品，现在住得十分舒心。对于那十几只猫猫狗狗也是如此。
只是突如其来的造访者令克里斯感到烦扰。昨天是一位家庭主妇，今天是个不到十岁的男孩。
“这是蒂诺，他妈妈让他到这儿来。”
艾登把纸条递给克里斯。揉皱了的纸条看上去有些发黄了，写着他们现居的地址。“我猜他妈妈并不是让他来找我们的。”
克里斯转头朝男孩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接着克里斯去倒了杯牛奶，又把昨天剩下的曲奇给了他。这男孩似乎是长途跋涉到此处的，看上去又累又饿。
艾登在蒂诺身边坐下，“我能知道你的全名吗？蒂诺听起来像是个小名。”
“科斯坦蒂诺·门德萨。我妈妈叫我蒂诺。”
“那么你妈妈在哪儿？我们可以把你送过去。”
“我不知道。”
“你爸爸呢？”
“不知道。”
艾登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家人？或者你原本住在哪里？”
“不知道。好了，你问得太多了，这不公平。”
“噢，是吗，你吃了我们的曲奇饼。”
“那不是你们做的。”男孩反驳他，挑了挑眉指着放在一边的篮子说道，“是邻居家的主妇送你们的。这篮子的内衬花纹看起来太基了。”
艾登看着篮子内衬上的淡粉色花纹，愣了一会儿。
“我们不会用这么基的篮子，尽管我们的确是……”说到这里，艾登搂住克里斯的肩膀，克里斯也配合地、面无表情地把头靠在艾登的肩窝上。
轮到蒂诺愣住了。“……我不是说……呃，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克里斯打断他，指着艾登，“他的确买过一块樱桃图案的粉色桌布，跟这个差不多。”
“那是买给我妈的！……只不过她不要。”
克里斯无视他，拍了拍蒂诺的肩膀，“你可以休息一下，蒂诺。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艾登给这栋房子的原主人打了个电话。他们已经搬到了佛罗里达的棕榈滩。回到客厅里，他看见蒂诺已经抱着一只米格鲁犬睡得很沉，而克里斯坐在一边想着些什么。
他们原本打算今天下午给狗洗澡，却被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孩打乱了计划。艾登在浴缸里接满了水，克里斯把他们养的狗领去了浴室。
“比尔·迪基大概是没法抽开身了。”
“我看他挺喜欢蒂诺的嘛。”艾登一边说，一边用毛刷给卢·贾里格清洗毛发，检查着他有没有皮肤损伤。“我刚才问过了伍德先生，他说他并不知道谁是科斯坦蒂诺·门德萨或者蒂诺，也不认识他的妈妈，安妮塔·门德萨。”
“我提议送他去警局，请警察帮帮忙，他吓得好像我要把他送去做活体实验一样。看来我们只能让他暂时留下了。”
“说不定他妈妈今晚就找到这儿来接他。或者我们明天可以向那几位保险调查员寻求帮助。”
好吧，保险调查员。克里斯记得艾登多次提到过这个职业，他说过百老汇街百吉饼协会，好像那是一群黑衣人或者别的神秘人士。
艾登的父亲，奥卡西先生在一家保险公司任职，人缘极好，因此那些保险调查员们待艾登像侄子一般。而克里斯听他谈起这些，感到不过是他美好童年中一笔具有幻想色彩的记忆。
“噢，不过有个好消息，我们严格来说并不属于这个社区。”艾登换了个话题。
“是吗？”
“我们这房子快有一百年历史了，而这个社区是六十年代兴建的，给那些刚组建家庭、准备在郊区养孩子的大学毕业生。原本在侧边有条路的，不过现在都栽上了树，否则我们就不用每次出去都穿过整个社区了。”
他们的房子的确和那片小区是有一段距离的，靠近一大片树林，看起来好像是在社区的最深处。草坪上还栽了一棵接骨木，给人几分阴冷之感，但克里斯和艾登却很喜欢它静谧的环境和古雅的外形。
终于，他们完成了给五只狗洗澡的工作，还细致地清洗了耳垢、剪了指甲。
“好了，今天轮到我做晚餐了。你猜蒂诺喜欢吃什么？”
“无外乎是些甜食，我猜。”克里斯耸了耸肩。
“如果安妮塔·门德萨不来接回他，我们就得养他一阵子了。”艾登突然很是振奋地转过身，眼睛发光地看着克里斯，“我能叫他唐·马丁利吗？”
克里斯干脆地否决这个提议：“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