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镇上一年一度的彩灯节快到了,白文要我带上容潜一起去集市上玩。
容潜在药庐待了近两个月了,正好趁这几天舒展下筋骨,我也好让他帮我把药庐里的旧东西好好打理下置办点新的来。
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最深得那道也快痊愈了,却迟迟不提何时离开。我没问,其实一个人久了倒希望有个人能陪着。
“你看,这把扇子做的好精致。”我指着一把白玉扇朝容潜道,“与你很相配。”
那是把十五档八寸的白玉扇,云母扇面,开闭自如,容潜一身月白的长袍,罩着棉纱,只觉无端的华贵。眼下执起扇柄抵着唇,越发显得唇色惑人。
同行的白文也迷了眼,“常说的美人如画,可不就是了。”
相传沿运河而上有一处温柔乡,那儿的公子手握罗扇,衣带飘香,色若春花,常常引得女人勾魂销魄,花金散银的前仆后继。
眼前的容潜若是去了,只怕会将他们的风头都压下去。
我和白文偷偷摸摸的讨论了下,嘻嘻直笑,容潜颇疑惑的望过来,“你们说的什么?”
我直摇头,顺便拍了下白文,她也加紧摇着头,“没什么…没什么。”
到了夜里,河岸一片通明,容潜捧了只花灯,俯在河边,问道:“扔进去就行了?”
“把它轻轻推出去,你看……”我指着不远处的点点亮光,“河灯漂的越远越好。”
他撩起袖子,一段手腕白的像玉,手指轻轻一松,纸灯安稳的漂到了河水里。我提醒他,“你不许愿吗?”
他没有回答我,竟起身跟着灯跑了出去。
我一路追着他,到了河岸的断桥边,河灯远的看不到了,他扭过头,很孩子气的笑了,“我把想的写在了灯上,你看它漂的多远。”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子笑,不知怎么的竟带的我心里一疼。
这种感觉太过奇怪了,我试着拉住他的手,扯出了一缕笑,“容潜,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低下头,看见我的手拉着他的手,如画眉目并没有太大波澜,宽大的衣袖拢着他的手指,丝绸的质感下一丝丝暖意漫了全身,我做了日后想起来总会忍不住咬自己舌头的决定,单手钳着他的下巴,趁他还没有回过神,吻了上去。
师父说阴阳相合关乎天理,我与他年岁相宜,这事情做来并无不妥。他挣了下,睫毛不安的颤动。我把他搂的更紧,月色下,万籁俱静,暗香浮动,远处有飘渺的渔家歌声,他在我的怀里,双眸紧闭。
身边响起一阵咳嗽声,远处白文颇尴尬的低着头,朗朗着:“……飞花迷人眼,月色引闺房…良辰美景啊。”
我松开容潜,他擦了擦唇边,眉轻敛,潋滟明眸凝了我一眼,冷冷笑了声。
白文溜着小步过来,学着戏文里的段子想好好戏弄我和容潜一番。
容潜抱臂站在桥边,唇角笑意似有若无,这俩人倒弄的我不知所措了。
我只好四处张望,不期然望到河里一张白森森的脸!
镇长领着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在河边,尸体已经打捞上来,是药柜上的伙计徐旭。
尸体还没有胀开,大致模样还是认得出的,心口一个巨大的创口,被河水泡久了,没有血流出来,只在白生生的一团里掺了点内脏的粉。
白文已经趴在桥边吐了,容潜还是抱着臂,精致的眉目没有什么表情。
沉珂不一会儿也来了,林小姐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上前。徐旭是孤儿,与沉珂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只怕他这会儿比任何人都不好受。
我耳边只听到沉珂压抑着的哭声,大伙儿都没有说话,镇长握着拐杖,雪白的胡子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苍白,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
后半夜官府差了人来,这时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沉珂坐在桥边,林小姐陪他坐着,手紧紧握着他的。
容潜也不肯走,却只望着河水,官差问我如何发现尸体时他一句话都没说。
话问完了,我拉着他离开,沉珂突然冷悄悄的问:“无双,他是什么时候来镇上的?”
容潜回过头,唇边挂着一丝冷笑,看了眼我与他紧握的手,轻轻挣开,“两个月前。”
沉珂还是那样深冷的语气,“按时间推算,容公子来时正好是赶上第一次命案。”
我急忙挡到容潜身前,“他受了伤武功尽失,怎么杀得了成年女子。”
沉珂的脸色白了几分,连连咳起来,几滴眼泪生生划过莹白的面庞,林小姐急急把他搂到怀里,又被他硬挣开。
沉珂望着我,说道:“你曾说过世上最伤不是药…是人心,沉珂今日得诣于君大夫,感激不尽!”
我明知道是我伤了他,害他难过,却说不出话,只觉心里疼得厉害。容潜静静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朝沉珂道:“事情结论如何,自有官府定夺。”
回药庐的路上我和容潜都很沉默。
路过黄土坡他突然摔了一跤,估计是拉到了筋,半晌起不来身,我按住他的伤处,一缕月光下,只瞧见他额上细密的冷汗。我上去要抱他起来他却不肯,僵持几下,我有些急了,“你到底要怎样?”
容潜垂着头,两指宽的月白发带垂到腰迹,份外服帖,显得单纯而脆弱。
我生怕轻轻一扯他就会碎,只能小心翼翼的对待他,容潜蜷成一团,头枕在手臂上,看样子是不想理我了。
天渐渐亮了,我和他坐在黄土坡上一直坐了两个时辰,这次我再拉起他他倒没有再拒绝。
药庐里挤了许多人,白文离得老远就奔来,“无双,你可回来了。”
“怎么这样多的人?”我掺着容潜,眼只盯着他的拉伤处,唯恐再出什么毛病。
“今日凌晨,有人路过八角胡同,又看到一具尸体。”白文拽着我,“是昨晚遇害的,心也被人剜了。”
这是第三个,我望了眼容潜,他还是那样平淡的神色。
尸体被搬来药庐,我把容潜安置好就赶了过去,尸体的胸膛被人刨开,手法与之前并无差别。
这次是案发时间非常接近的两起案子,凶手下手一如既往的狠,丝毫不像是正常人所为。
白文蘸了药酒把尸体脸上干涸的血迹擦干,面容渐渐清晰,是昨日来镇上采办的客商。
官府的仵作午间才来,掀开尸布检查了会,认定是狼咬死的,派了官兵把尸体拉回验尸房,准备和徐旭的尸体一起结案。
白文怒气冲冲的拦在官兵前面,“…天下间怎会有那么巧的事,不能这么轻易结案。”
官兵一脚踹开白文,仵作阴阳怪气的蹲在白文面前说道:“若不是、不是狼咬的,你说说是什么杀了她们?”
我上前扶起白文,死死拉着她,生怕她再起什么争执。
似乎一夜之间,平安镇上有狼的事传遍了四周的村庄,没人敢到我们镇上来,镇长拄着拐守在镇子的入口,每日总要叹几口气。
容潜这段日子把药材认得差不多了,平日帮我捡完药还能帮我采一些,我得空就去钓鱼,顺道挖点野菜。
白文与夫君偶尔会来做客,白夫郎做的红烧鱼特别好吃,容潜很喜欢,所以他一来容潜拣药时动做份外勤快。
白夫郎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美人,为人贤惠平日很照顾邻里,对待老人也很敬重,人人都很喜欢他,包括与人冷漠的容潜。
不过容潜纯粹是喜欢他做的菜,偶尔还会和他聊两句,我和白文下棋,他俩做饭,药庐里很是热闹。
徐旭送葬的灵幡近日做好了,她的夫郎抱着未满岁的孩子从平安镇一步一跪送灵到平安镇,镇子上的人能去的都赶了去,东拼西凑的置办了徐家后事,下葬后徐夫郎猛地扑到徐旭的坟头,起先是呜咽两声,一把受不住大哭出来。
沉珂把他拉开了些许,徐夫郎挣了数下,生生哭晕过去。
容潜脚上有伤来不成,我却依稀在人群里看见了他,他只偏爱白的,衣衫也是白的多些,所以在人群里往往能一眼望见他。
我只当花了眼,回过头来正对上沉珂望过来的眸子。他一身素縞,白玉簪子挽着如墨的发,平素紧跟其后的林小姐今日却不见了。
送葬完了,各回各家,我追上沉珂,问道:“你一个人回去?林小姐呢?”
沉珂站定,又抬步要走,并不肯理我。
现下镇子这样不安定,他一个人回去是断断不成的,我又追上去,这次堵到他面前,他扫了我一眼,转瞬又挪到别处,恰好让我看到他脖子上一个於青的咬痕,不止脖子上的唇上也有,不过稍浅一些,我瞬时怒了,质问他:“你脖子上的是林子珊咬的是不是?”
我怒的是林家那畜牲竟然敢咬他,可沉珂却顿时脸红了,捂着脖子上那个小印垂下头,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无双…你胡说什么!”
难道沉珂还要护着她?我拉下他的手,一点点描摩那个伤口,心里疼得厉害,猛地拉住他的手,带着哭腔喊着:“沉珂!我对不起你!”
他本还使劲要拽回手,猛地僵住了,盯着我的眼眸问:“你为什么对不起我?”
我一发懵,顿时把他的手松了开,紧张望了他眼,长久以来蛰伏在心底里的话叫嚣着要冒出来,可到了嘴边又喊不出,我真是好生没用。
沉珂身后有火把追过来,两三刻到了,却是林子珊,她看到我与沉珂独处,露出一副颇耐人寻味的表情,却是家教修养甚好问候了我一句:“君大夫,天色渐晚,有劳送内子至此,该回去了吧。”
我一把揪住了林子珊的领子,想起她在我面前曾跪地发誓会对沉珂好一辈子,真是可气,林子珊挣了数下,当着沉珂的面不好对我发做,狼狈道:“君无双!你干什么!”
“你把沉珂咬了,畜牲!”我还想踹她,林子珊一把挣开,满脸怒容的也想对我动手。
“够了!”
沉珂冷冷站着,脸上有些薄红,他径直向林小姐走去,“我说过不用你处处跟着。”
林子珊握着火把,在我与沉珂间望了数眼,最后把沉珂硬搂进怀里,不顾他的挣扎当着我的面强吻了他,沉珂摆脱不开,柔嫩的唇瓣像是要被磨出血,白玉簪子在混乱中松开,如墨的发纠缠在莹玉似的脖颈,像极了古人说的,耳鬓厮磨。
这时我才意识到她们是夫妻,林小姐是他的妻主,我于他们什么都不是。
最后林小姐把沉珂抱起来,沉珂自产子后身子一直不好,细细的呜咽两声,在她的怀里昏沉的躺着。
他的唇上多了一个痕迹,比之前那个痕迹更深,林小姐与我擦肩而过,暼了我一眼,“沉珂是我的夫君,以后他的事情,你少管。”
这句话她似乎酝酿了许久,吐出时每一个字眼都包含了不可遏制的怒意,我匆忙回过头去,生怕林子珊会把怒气发作在沉珂身上。
只见淡淡火光下,林子珊把身上的披风盖到沉珂身上,沉珂漠然撇过脸去,由着她为自己紧好披风,银色的扣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林子珊的动做轻柔妥帖,系好后从怀里放了沉珂下来,沉珂快步走着,恨不能甩开她,子珊并不着急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追。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
我与师姐一处长大,她为权,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每年重阳祭酒,千里迢迢来陌上,身边的人一换再换,哪怕那些人相貌与师父再像也终究不是,每每对上相似的容颜,师姐心里只怕也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早年时我曾想过以后万不能如师姐,一段感情弄的伤人害己,若不是自己最爱的,决不迁就敷衍了事。
十六岁那年我搬来平安镇,三年前沉珂嫁人,我只当心里没有他,林子珊说会爱他一生一世决不再娶,可她说沉珂心里有了人。
她跪在老药行六十年长成的月桂树下,指天发誓今生唯爱沉珂,其实那时我就该明白,当时心里的酸楚并非只是羡慕。
他与林子珊成双入对,我本该高兴,但日子久了,心里窒闷的一处越来越痛,只好一躲再躲眼不见为净。
最可笑是始作俑者就是我,落得这般下场竟谁也怨不得。
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师父以前一壶接一壶的喝,却不晓得是什么滋味,今夜月明,我拎了壶酒一路喝回药庐,烈酒划过喉咙,本该是火辣辣的痛,如今与心尖上一比,却没了半分感觉。难怪人家说酒是好东西,麻醉了一切意识,痛也觉不出痛了。
三更时分,灯火尽灭。我摸上床榻,身边有个温热的物体,很是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
我摸上他的脸,一声声唤着“珂儿”。他挣了几下,对上我炙热的手无处躲藏,酒气四溢,我的喘息里带了一层浓稠的欲望。
迷蒙中我仿佛看到一双眼睛,带着请冷的神色打量着我,我使劲抓只是始终抓不住,直到按住他的双肩,死死盯着他的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双眼的主人毫不避讳的回视我,一片漆黑里,是谁先吻了谁,又是谁的眼泪,湿了我的衣襟。
天亮时分,容潜躺在我的怀里还没醒,我小心翼翼的把他的枕着的手抽出来,衣衫落了满地,他的白缠着我的青凌乱分不清,我蹲下身去拾,听到身后本该睡着的人冷冷说了一句:“脏了。”
“噢。”我撤回手,从柜里拿了新的先自己换上,忙去院里把他收进来递到他床头。
容潜换完衣服出门梳洗,我忙凑过头望了眼床上的痕迹,那一团揉的发皱的被单上血迹一览无遗,像是一朵开败的蔷薇,万分可怜凄楚的模样。
他进门时正看到我抱着头蹲在地上,于是乎他也抱臂靠在门边,两三刻后,他走到我面前,漆黑幽深的眸子含了笑意问我:“怎么办?”
我垂着头,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我占了人家的便宜,把人家好好的清白毁了,为何还会一副凄楚模样。更想不通的是,容潜如何把这场景演变成一场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少男的好戏。
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让感觉昨夜一定是一场和、奸,而不是我单方面强迫他,这样想来便舒服了许多,我仰起头,大大的咧出个笑:“择个良辰吉日,我们成亲吧。”
他果然僵住了,过了会,嘲弄着:“你的珂儿呢?”
他毫不留情的戳了我的痛处,还拈起袖子揩了我的眉角,“你方才明明是在笑,为何我总觉得你在哭,哭的好生伤心。”
他露出的迷茫神色,在绝丽的脸上很不相称,于我记忆里他该是处处算计的,这样疼惜我的时刻少之又少。
我一下推倒他,双手禁锢住他的,狠狠吻了上去,他青涩的气息纠缠着我的,青天白日,我和他在地上苟、合了。
容潜唤着疼,他显少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求我,外头日光倾泻,他的眉眼我看的一清二楚,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一味的攻城略地。
我把心里的痛楚都发泄到了他身上,我要不到的,得不到的容潜都给了我,我盖住他的眼,不想他知道我是行径如此卑劣的小人。
完事后,容潜推开我压着他的身子,踉跄了些,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我在他背后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戴上,散乱的发挽好,最后是鞋,他弯腰时抽了口气,手颤着套上,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起来。”
我刻意咬了容潜的脖子,果然与沉珂脖上的一模一样,回想起我昨晚说的话,真是丢大人了。
容潜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一点不像刚刚做过那事的人,我坐在他对面,大气不出,方才的狠劲竟都在他身上磨光了。
我明显看到他又开始打量我,像是准备要从哪里下刀。
容潜冷笑着,摊开自己的手细细的看,“我只有一个妹妹,只可惜她是断袖,到了我这辈族里没了其他女儿,传继香火落到我的头上,打我束冠以来求亲的踏破了门槛,我一个都没去见。”说着他抬起头对我清冷一笑,“无双…你看,你多好的运气。”
我估摸着他是在怨我毁了他的清白,大气不敢出。
“烟岚常说的女婚男嫁与我容府恰好相反,容家人男儿男婚女嫁,若是日后得了孩子,孩子只能随我姓,且你的名字前面要冠上我的姓,改叫容君氏。日后你若有了心仪的男子只能府外养着,就算与他有了孩子姓名也不能入族谱。”他瞧了我一眼,问道:“这样,你还要成亲吗?”
我觉得他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最后一句,好叫我知难而退。
容潜一直冷冷的望着我,见我没话,加紧的火上浇油,“酒后乱性人之常情,只是后来这次算什么,无双,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我知道这时候如果再不说话很可能被他的眼神杀死,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容潜,你知不知道有种唤做相思的病?”
他不说话,等着看我怎么掰扯。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我望着他的眼,“此谓相思疾。”
他明显不信。
我叹了口气,昧着良心说道:“容潜…其实我喜欢你。”
他的冷笑稍显僵硬,慢慢扭过头不肯再看我。我上前握着他的手,很是恳切的说道:“我会负责的,你嫁给我吧。”
我要守的孝期眼看就要到头,只是现下如果成亲还不成,若这次不慎有了孩子于他于我都不好,我连忙煮了避子汤,看着容潜把它喝了。
第二夜,我摸上他的床榻,紧紧搂着他,我与人这样温存的时刻几乎没有过,容潜有些迟疑的反搂住我,在这荒山野岭之上,破败茅庐之中,我和他没有过往没有姓名,真的就像一对小夫妻,平安喜乐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