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九十一章(1 / 1)
本年度玉兰奖因为若干缘由拖后了一个月。七月初谭岳照例收到了组委会的邀请,不过随手一扔,忘了放哪了。慕德礼问他真不去刷一下存在感,许多人都很想他。谭岳说自己现在是养在深闺,实在懒得抛头露面。况且,他又不去。
这人已经“不求上进”到这个地步,慕德礼咂舌:“腻歪腻歪就行了,差不多收着点。柴米油盐老夫老妻,过日子还长着呢。”
谭岳对他亲身体验谆谆教诲无动于衷,嫌他管得宽,转移话题道:“家庭场景杀青了转去南边森林取景,你老婆不要紧么。”
“要紧。你去,我留家陪她。”
谭岳心道自己也有要陪的人,差点没一巴掌甩他脸上。吐了混蛋两个字,寻思真不能让这个不靠谱的导演继续霸着导演椅。结果后者很挑衅地说:“要不你炒了我,反正合作的时候就替我想好了退路。”
《斗击》还没开机,凌青原也没进组。这阵子功夫,他天天都在研磨剧本。关芃很友善地给了他俩主角中的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得全力以赴地回报。
这个本子非常妙,心理描写入木三分,外加犯罪悬疑元素,和金属质感冷色调的嘲讽。凌青原想自己要是不做演员,就没有近距离接触一部佳作诞生的机会。
手机提示音响了。凌青原扫了一眼,是谭岳的生日提示。说来也惭愧,他怕过于沉溺光影世界一天到晚不是看剧本就是写剧本,忘了这件大事,于是借助现代科技地加了备注。
凌青原收拾了出门,盘算无论如何也得给他点惊喜。大街上走着,商场里逛了一圈圈,凌青原忽然抓心挠肝地痛苦,他不知道谭岳除了喜欢自己和演戏之外,还喜欢什么。
这种时候就该求助场外观众。凌青原一个电话敲到程鹭白那里。那傻姑娘最近闲得很,结果被谭岳拐到工作室去做免费劳动力,无非接线员清洁和文档编辑整理。
“知道你岳哥平时喜欢什么吗。”
“你们俩真是一对吗。”程鹭白眼球出框,不吝质疑,这种没良心没真爱的话她哥也说得出口。程鹭白这个岳粉自然知道她哥是因为谭岳生日想送礼物才打电话。她听电话那边淡风轻地应和,转念思忖她哥真是找不到礼物送了。
程鹭白没好意思说让她哥把自己送过去,这么老套的道儿估计他也不用自己提醒。程鹭白转而启发道:“粉丝无非都送他需要的东西,帽子围巾小电扇。看你懵懂无知地落后粉丝几百条街,那就……送花呗。九十九朵玫瑰。”
凌青原点头觉得很有借鉴意义:“然后顺便求个婚。”
程鹭白骂了句卧槽:“你是在脑子清醒地跟我说话吧。想也不想,怎么能是你求婚呢。”程鹭白有点儿傻,总觉得他哥这一出口槽点太多:“我我我……努力接受了你们是认真的,先不说这么短时间到没到求婚的时候,可也不该你求啊……”
凌青原心中有答案,可以撂电话了。结果那边程鹭白死活不让,而又刚好有来访,就叫她哥先在线挂机,一定要把这茬理摆清楚。
凌青原无可无不可地保持通话,意志坚定地调转脚步回商场。他觉得程鹭白的确给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突破口。
程鹭白那边的访客是苏沁馨。两个女人见面,都有些吃惊,俩人同时想起了上一段不欢快的相逢。比起程鹭白脸嫩,情绪都挂着脸上,苏沁馨尤为得体,她是来找签约的。
“青岳工作室没有艺人经纪这块项目。”
苏沁馨联络了多家,因为“各种原因”结果都“不太理想”。她需要一个能助她扬帆远航的依靠,而不是叫她整顿形象重新来过。她之所以抱着尝试的心态来青岳,也是因为互知根底。他们的事儿她知道,她若加入,他们亲近也不用避讳。等价交换,还能给她一个远帆翱翔的台阶。
“青岳工作室没有艺人经纪这块项目。”程鹭白再次强调,相当没有耐心。对这个女人,她已无话可说,外加她哥还在线等着她教育。
“难道就没有艺人?”苏沁馨有些露骨地反问:“不说谭岳,程鹤白难道不是吗。”
程鹭白笑得如一枝秋海棠,她有些怜悯地又有些得意地望着苏沁馨,屈尊纡贵般地慢速解释:“我哥哥没有和任何一家签演艺约。沁馨姐太抬举他啦,他不过是个到处寻找试镜机会的‘末流’艺人。岳哥是很公正的,实力不够就不签,他连最亲近的人都没开后门。”
“沁馨姐,要不您再跑跑别处试试。”
苏沁馨剜了程鹭白一刀,蹬着高跟鞋气鼓鼓地走了。程鹭白慌忙拿起电话问她哥还在不在线。
凌青原知道程鹭白是含沙射影故意难受苏沁馨,不过他也假装受伤地凉凉说:“我是你没实力没水平的哥。你压我还顺道捧谭岳公正。敢情怎么着都是他更美好。”
“不是,你没听我夸你是他最亲近的人吗。”程鹭白听她哥语调太怨念,还真以为他听着难过,有些急眼地辩驳:“对谁更凶更损更没底线,就是跟谁更亲,这不是哥你们教我的吗。”
凌青原心里乐呵嘴上冷淡:“行了,我到地方了。不陪你聊了。”
程鹭白听见电话那头有女声问先生好,要什么款式,顿时傻眼急速怒吼道:“哥,不行啊。求婚也不是你去求……”
“矜持懂不懂,被爱的人要骄矜才能让感情持久。再怎么说也该是先追的人先求,况且向来都是男方求……哎不对不对。哥你要是主动求他,在家里就没地位啦。轻易得来的都不珍惜,低声下气求他,他被你惯了转头把你踢了怎么办……听见没有?”
嘟嘟嘟,电话已经挂断。
嘴里跟妹妹说得轻快,凌青原站在柜台前还是有些局促。导购询问他是什么用途,凌青原诚实地说是求婚。导购稍微端详了一下这位顾客,拿出了几个样式供他选择。
“大粒钻石,很适合甜美优雅的女性。当然,红宝石也能衬托她的知性。”
凌青原没有理会她的推荐,而是看准了一款低调的铂金对戒,形制规整没有浮华的装饰,男款是在朴素的戒圈中间内嵌了一小颗钻石。拿在手里,凌青原愈发觉得中意。
量过自己的指周,凌青原又根据手感推测出谭岳的手型指周。把数据报给导购,导购听罢吃了一惊。凌青原顺势说自己要两个男戒。费了点周折终于如愿以偿,凌青原寻思下回婚戒一定要提前定制款型,尽善尽美。
卖好所有东西,凌青原回家捣鼓一番又下厨做了晚饭。基本准备就绪,他换了像样的行头去片场接人。
凌青原一出现谭岳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愿意在慕德礼面前表现得太招人显眼,所以他故作镇定地和老慕商量了日程安排,说本市取景的戏份差不多齐了,收拾收拾可以转移到下一个阵地。
慕德礼很恶作地拉着谭岳不放,聊完演员说剧组,说完剧组说拍摄。凌青原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还在滔滔不绝。
“在忙?”凌青原反省自己是不是来早了打扰他们工作。
“哟,小程。千把年不见你了,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把你吹来了。”慕德礼看凌青原一本正经的打扮,不似平时套头衫休闲裤,特地损他。
凌青原心想这不要脸的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但听他口气却也知道实际已经收工。凌青原走到谭岳身边笑说:“接我家三十五岁的老男人。”
谭岳的胳膊很正人君子地横搭上他肩膀搂在一侧,光天化日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上臂,顺便闲闲地开口问慕德礼还有什么要商量。
“滚吧,不耽误你们好事。我上了年纪受不了你们在眼前秀恩爱。”
两人谢恩滚了。凌青原从谭岳兜里套了车钥匙,虽然依旧是往家开,不过也要从路上就体现出主人翁的意识。坐在副驾的谭岳顺着他,而且也没急火火问礼物。他只说回头自己若随《夜空下》出去拍摄,凌青原进剧组要是忙不过来找吴栋来照顾一下,或者另请一个助理。
“我才三十五,真不想被你说老了呢。”
“嗯。媳妇你龙精虎猛,挥斥方遒。”凌青原笑说:“而且面面开花,处处一流。”
谭岳心想这会儿不用急着放肆,晚上有放肆的时间。况且今天,凌青原绝对不会拒绝自己任何要求。两人回颐春花园,穿过小院进门,谭岳发现家里全被他特意点缀过了。
音响里流出不知名的奏鸣,厨房弥漫着饭菜香味儿。谭岳正要开灯,凌青原叫他不慌,转身点亮了一盏烛台。
“忙了一天?”
“下午。”凌青原老实交代:“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谭岳咕哝说根本不用送什么,人在就是最好的礼物。两人安安静静地用着晚餐,这般情调原本很适合调-情,可两人都只专注于餐盘与食物,时不时隔桌互视,交换一个浸到对方心中去的微笑。
饭后谭岳收了餐盘,凌青原换了一支舞曲。谭岳从厨房出来,看见摇曳的烛光里他独立在客厅之中,一线剪影,晦明光线温柔了他含情回望的面庞。谭岳快步走向他,一把紧紧搂住他,贴着他耳侧呢喃:
“和我跳一支舞吧。”
凌青原环抱他腰,用动作回应了他。音乐里,两人毫无章法,偏偏不去用都会的舞步。他们毫无缝隙地相拥,小步滑行,画圈。像太阳系里的自转和公转,本轮和均轮。
凌青原闭了眼睛,享受他的引导与轻摇,他脸颊在自己在脸侧的摩挲,他温热的身体坚实的胸膛和紧箍不松的双臂。
一曲毕,谭岳拥他立于中央,双手突然地从原本搂着他的后背松开,挤压般地托他后脑与脖颈朝向自己,疯狂地和他接吻。谭岳着魔地吮吸他嘴唇,渴求甘露一样癫狂地汲取他的津液,追逐他的舌头扫荡他的齿贝。凌青原抬起下颚迎合他,双手攀着他头侧,让他更方便地够着自己,品尝他火的热情蜜糖般的唇与舌。
谭岳情致愈发不可收拾,他手顺势往下探他衣领,原本平行站立的双腿开始顺入他两腿之间,勾他的腿脚,生生把他往自己身体里揉。
“等……等一下。”
“等一下!”凌青原见他火急火燎想要开始酝酿正餐,连忙掐了他腰际,趁他怔忪的当儿逃离他唇舌:“给你……礼物。”
谭岳含混了一声回头再说。凌青原很坚持,埋在他耳边叫他“听师兄的话”。谭岳痴狂又迷离,竟然不想让怀抱片刻落空,不想与他片刻分离。
凌青原轻笑,空出手探自己的裤兜,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丝绒小盒攥在手里。谭岳不知他动作是为做什么,疑惑之中紧箍他的双臂微松。凌青原忽觉周身略有松动,稍微后退小半步,就势抓了他左手,弯起膝盖跪在地板上。
谭岳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想明白,心就如同被烛光引燃,礼花般地炸裂,四散的烟火照亮整片深紫色的空间。
凌青原吻了他手背,抬头仰视他,泛着琉璃光的眸子里涌动着无法言说的神采。他年轻的清朗的面庞刻着非同一般的庄重。凌青原轻开嘴唇,用不大的声音一字一词清晰地说着:
“谭岳,我爱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吗。”
谭岳心如坠魔道,如飞升九重云颠。此刻光抱紧他都不足以填补悠悠沧海之一粟,谭岳想攥紧他,想要舔舐他,想要一回回一次次地契合他,把他全部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凌青原摸他手心滚烫、指尖颤抖,送他食指衔进自己嘴里,空出一双手打开丝绒小盒拿出那件小小的金属圆环。凌青原正要重新托他左手指尖,而谭岳弯曲膝盖倏地贴着他身前跪下,难以遏制激动的哽咽,对他说道:“一辈子……哪够。”
谭岳轻柔地吻他嘴唇。凌青原阖眼,黑暗中摸索把小小的圆环送入了他中指指腹。
客厅里排演的镜墙里,照映出依偎的两人。凌青原把另一个小盒递到谭岳手里,后者意会,捧着他手亲他,给他戴上。
凌青原任由谭岳环绕着自己,音乐还在无止歇地演奏。蜡烛熄灭,它是知晓这屋室已经不需要任何照耀。在被谭岳剥去衣衫放平在镜墙前一秒,凌青原轻轻念叨:
“妈,你儿媳妇,当儿子,咱家人。”
仗着是夏天,两人后来直接就在厅里地板上睡了。谭岳怕凌青原硌着难受,依旧把他放在自己身上。结果两人又热又燥,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才疲倦地沉眠。
隔日清晨,谭岳醒来看凌青原已经滚落在旁边,心疼地抱他去浴室收拾,又把他放回床上安睡。谭岳扎了一条松紧裤,光着脚丫回楼下。清洁过地板和镜墙之后,他转到窗前,拉开布帘只留纱帘。早熟的日光照亮他泛着光泽的赤-裸的上身,谭岳懒懒地蜷缩在沙发上,捡起凌青原要出演的剧本。
关芃的《斗击》。谭岳飞速扫了一遍,知道他又要出演一个精神状况有病态的人。本子愈加看进去了,他觉得这个故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庄弘和孟冬似乎是一体两面。两人相遇、策划、导致了故事中所有恶趣味的捉弄、犯罪、暴力事实。或者说两人相爱相杀,相伴相随是这个故事的中心和矛盾。
庄周梦蝶,蝶化庄周。谁也摆脱不掉谁。庄弘抑郁,孟冬躁狂,像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两种人格。
谭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种排斥感。故事无疑是个相当好的故事,可是让青原去演……谭岳注意到另一个主演是袁凭,根据多年相识经验,知他是纯直男只对女人来电。这让谭岳稍微舒服一些。
撇了剧本,谭岳又给吴栋打了个电话,让他在自己去外景之后多照顾一下程鹤白。对面求爷娘求祖宗地哭诉,说自己升为“吴经理”之后已经够忙的了,而谭岳这个甩手掌柜颐指气使轻松得紧。
谭岳撂了吴栋,心想没了助理都没人能买早饭。青原昨天那遭还让他起来做饭,简直没人性。谭岳叹了口气,千载难逢地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谭父谭母似乎习惯了忙碌的儿子在奇怪的时间找他们,本来,儿子能在非春节的日子里打电话就已经是稀罕事儿。
谭岳劈头盖脸第一句话是:“嗯,爸。我个人问题解决了,板上钉钉。他叫凌青原,对,就是那个导演。真的是他,回头介绍给你们就知道了。”
“是人。是男人。我没睡糊涂。人人鬼鬼,男男女女。我高兴。”谭岳回了谭父一句,又让谭母听电话:“妈,家里有米有水有饭锅,该怎么样变成一锅正常的粥。”
多大多有名气的人,在双亲家人面前始终是个耍任性的屁孩。谭岳无暇顾及自己给家人说了一件很惊悚的事,起身去厨房,决定按照母亲的教诲生产一锅合格的稀饭。
凌青原大概七点来钟转醒。他捂着腰下床腿却软得站不动。他腹诽幸好谭岳不是天天过生日,昨天那遭若换到野外,跟公狗基本没区别了。凌青原勉勉强强地套上衣服,左手闪过银色的光芒,一辈子和这只公狗拴在一起的滋味也真是……心甘情愿,美妙绝伦。
他扶着栏杆顺下一楼,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摸着墙爬过去,看见了赤膊上身站在灶台前的谭岳。
“……毒辣的日光把他们晒得黝黑,可他们干活却十分熟练,抬大框,打阳畦都毫不吃力。收工回到宿舍,一脸盆菜花叶加把盐煮煮,吃得恁香。”
“什么?”谭岳回头看见倚在门框上的凌青原,连忙走过去抱住他。
“看见你,我想到的一个片段。”凌青原把重量都倾斜到谭岳那边,轻轻地解释。他刚看见谭岳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和老慕联手编的剧本。
饭锅里溢出米香,谭岳咬咬凌青原耳朵说制作成功。他正想着上前去揭锅盖,脑中闪过一个不-太-安稳的念头,极近的距离看着凌青原的眼睛严肃问道:“你是谁。”
“我……是……”
谭岳看见他瞬间闪过的困惑和眉间阴云,又极不忍心提起这茬,慌忙拥着他连声呼唤宝贝:“对呀,瞧我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