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三章：梦之实相（1 / 1）
“石板路、古代建筑、路人着汉代服饰；本来顺着路走，忽然进到一户人家的庭院；房子很大、建筑豪华、没有生物；地上覆雪，空中有很多交错纵横的银线，线上系着暗红布条；前方乌木亭、白衣黑发女人、舞蹈断断续续；女人用长剑贯穿心脏自杀，眼神怜悯，至死都站着，保持回头看我的姿势。”我记录下这些字，又把其中印象深刻的建筑、服饰、场景、细节想了一遍，能画的也都尽量画了出来，这才合上本子。
“看服饰应该是汉代没错。”丹晋接过本子，随手翻了翻。“这就完了？”
我拿回本子，添上做梦的日期又递回给他，“这就完了。”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我倒是觉得无所谓，能弄成这样我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指望我还能把这两个短短的梦写成小说吧。丹晋仔细地看着我的画若有所思，我也就静静地呆着尽量不影响他，顺便关了电视。
一眨眼却发现我已经不在客厅里。
眼前一个年迈的婆婆，正向我的方向招手，看这房间应该是古代大户人家的堂屋。后续居然这么快就来了，这梦也真是不挑时间。她继续招手，我回头看了看，除我之外竟没有其他人，怎么回事，这个梦里我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而是直接参与进去了吗？我只得向前走去。婆婆一把抓过我的手握在手心，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背……我的手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这分明是个小女孩的手！“睢夭……这个手镯就送给你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摘下来……”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出令我摸不着头脑的事，我低头一看，这正是我一直戴着的那个银手镯，内侧同样刻了“睢夭”二字，“当然，等你长大了就是想也取不下来了的……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她继续补充道，用充满慈爱的眼神久久地注视着我。
如果是这样……我看着左手腕上被硬套上的银手镯，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这副躯体存在的时间，可能远远长过我现有的记忆。
“醒醒。”丹晋摇晃着我的肩膀，我从梦中醒过来。“又做梦了？”
“嗯。但是这次的梦和上次不连续。”我抬起手腕，晃了晃手镯，无神地望着前方，“我可能比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活了更长时间……”
他眯了眯眼睛，大概有些疑惑，等着我的后话，我笑着问道：“汉代距今多少年？”
“两千多年。”
“那么，我大概已经……两千多岁了罢。”我又笑了笑，但觉得有些苦涩，又自我打趣地说，“前提是如果那不是我误入什么片场的话。”我翻开本子一边补充记录一边告诉丹晋，听我说完之后，丹晋一如既往地没有质疑也没有肯定，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比起他人的意见，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现在梦尚未连续，许多事情看上去也尚未成型，但凭感觉来看，我已经认定了两个事实：这些梦就是我自己的梦，我丢失了除这二十一年以外的剩下记忆。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大概有些郁闷，的确很多设想在心里乱糟糟地混作一团，感觉很不舒服。“丹晋你该去上班了。”我看着墙上的挂钟提醒道。他点了点头，出门前叮嘱道：“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不要多想。”我应了一声，这话说得我好像是大受打击会做出什么傻事一样，才没那么傻呢，再去翻翻书才是正经。
正当我一头栽在汉代服饰和建筑细节介绍的书籍里时，忽然听到开门声，怎么才出门就回来了？没想到丹晋也会犯这种浪费油的事，想是忘带什么了。这脚步声怎么有些奇怪，我皱皱眉没在意，门把手被拧开，我躲在门后打算吓他一跳，伸进门的细腿却穿着黑色的高跟鞋，鞋跟细得可以当武器用。
怎么回事？！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进了书房，黑色套裙干练性感，头发盘得有些松散，相貌姣好。看着她手中一串钥匙，可以自由出入丹晋家的……难道是他女朋友？哎呀那孩子怎么不早说，害我没个心理准备。
美女径直从我面前走过，对了，和丹晋呆久了我都忘了，一般人又看不到我，白紧张一下。她嘴里念叨着，到书架上翻翻找找，“……嗯，先进门，右边靠墙……从上往下第三排，第十六个文件夹……啊，找到了！”她把找到的文件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书架，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她，“……书房都那么大……有钱人真是！”美女又抱怨了几句，看看时间才冲向楼下，等人走了我还站在原地看着刚才她翻找过的书架，这边我还没来过呢。一堆文件夹里忽然发现了一本古旧的书，书很薄且全部毛笔手抄而成，我小心地抽出来翻了翻。
开头说到国槐，我便接着看下去……看到最后却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槐，其树百岁即灵气始盛。人逝肉身消湮，魂游离世间，称鬼；天地万物有灵，修为得道者妖怪精灵也……然世有一物，非妖非鬼。初魂魄游离执念丛生流连人世，而未化厉鬼反幸寄于槐，吸之灵气，糅融一体遂成……然天护其存，见之者甚少，……唤曰：木鬼。”真是随便的命名方式。
这本书的内容不是别的，说的正是我这样的存在。
这么说，丹晋早就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不过这是别人的自由我也没权说什么，话说回来我也什么都没问。那这件事暂且放一边。
明知道我在家，忽然让人来拿东西，我因好奇心看到那本书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吗？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诱导我自己发现那本书……这样推理感觉有些幼稚，但事情的本质谁又能说得清，我且这么信了，问了再说。
待丹晋回到家，我没像往常一样在饭桌前等饭，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挽起袖子开始洗菜。我在沙发上斟酌着怎么开口，脚不安地乱动着，他倒是先问道，“今天怎么了？”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发出了我的疑问，“丹晋你是不是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指的是什么？”他已经开始在砧板上切起菜来。
“很多事……比如说，关于‘我’是什么。”
“嗯，我知道。”他翻炒着，菜的香味一丝丝飘过来，“你没问，我就没说。”
果然是这样，“我要是一直不问呢？”
“那我就一直不说。”他转身摆菜，“过来吃饭。今天吃简单点，待会有事做。”
我幽幽地飘过去坐定，看着眼前孤零零的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色香味俱全，就着饭很快吃完了。等丹晋吃完开始洗碗，我凑过去想要帮忙，刚一伸手就被推开，他说道：“你去书房帮我拿一下眼镜盒。”
我点点头慢吞吞地上了楼，我怎么不记得在书房里见过眼镜盒这种东西？上窜下窜找了许久都没见着什么盒子。我正打算出去问问，丹晋开门进来，“没找到？”
“根本就没有啊。”我有些不满地皱起眉。他笑了笑，走向那个书架，“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这里翻遍了，看来也还只知道一点。”说着抽出外层的文件夹，从里面掏出一个大木盒子来。
什么叫做“翻遍了”，我可是很努力地在注意你们人类的礼貌，别说得我那么没常识，我在心里抱怨道。他打开盒子拿出眼镜盒，就把木盒放回了原位，“你今天看到了什么？”他转向我。我伸出手指了指那本突兀的书，“就那个。说得还挺详细的，虽然有些没懂。”
“那是明代前人的记录。”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表情很严肃，“睢夭，你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吗？”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吧，看来的确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过为什么会问到那个点上去。
我摇摇头，“那些东西我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会丢失，还有，因为一个梦让我感受不明的痛苦，我觉得很不爽。”
“也就是说，还是需要了解你自己。”
“嗯……差不多吧。”
“既然这样，今晚我们出去逛逛。”说着把眼镜摘了下来放进眼镜盒里，盒上有一些奇怪的纹样，他出门下楼。我马上飞身到他面前，晃了晃手，“出去为什么要摘眼镜？这样你看得到吗？不会变成睁眼瞎吗？”
他抬眼看着悬在楼梯半空的我，摘了眼镜的眼中现出了之前那种去不掉的锐气，他伸手把我拽到和他平视的高度，“好好走路。”下了两阶又转身回来，双手压着我的肩强行让我踩在楼梯上，“我视力没问题。”
“那为什么要戴眼镜？”我边走边问，他却沉默着没说话。这种沉默倒没让我觉得不舒服，至少说明他宁愿这样也不会说谎敷衍，反正我也只是顺口问问。上了车，一路向城区驶去，其间丹晋还打了个电话，似乎是简略地向谁说明了工作，安排了什么东西。下车之前他叮嘱道：“等下不要和我说话……就算说了我也不会回答你。”我点点头，笑着回道，“那你也记得不要和我说话。”说完就各自开门下了车。
这里好像是个公园，夜晚的到来让它显得更加寂静幽森，黄色的路灯下有一个长椅，但是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原来并不是所有公园都有饭后散步的人。不一会儿又驶来一辆轿车，车子停下之后两个人朝丹晋走来，其中一个脚步急促些的是今天那个美女，另一个是个嘻嘻笑着的男人，一凑近就钩住丹晋的肩，打趣地问：“哟，今天大老板吃什么药了，居然亲自来动手！”美女瞪了他一眼，关切地看着丹晋，“老板，是有什么事吗？今天这种情况一般我们两个就够了……”
我浮在丹晋身旁，高出他一个头，歪着头看这三个人，一个冷淡一个嬉皮笑脸，这个美女还真是处在尴尬难调节的夹缝里。我踮了踮脚让自己又上升了一点，果然还是这样最自由，脚不着地才是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方式，我绕着他们飞了两圈，停下的时候看到丹晋的脸色不大对劲，他拨开那人的手，目光稍稍上移就立刻停住。看来他是不会瞪我了，他对那两人说道，“仕容、夏婵，今天由我来处理，你们在旁边看着就好。”
“好、好。”被叫做仕容的那个男的说完就在长椅上坐下，翘着腿，顺手点了根烟。见叫夏婵的那个美女一脸为难和犹豫，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小蝉儿，过来坐啊！”
“不要乱叫！”她大声呵斥着坐下。这两个人感觉挺好相处的，和丹晋的感觉不一样，不过那个仕容抽烟的烟味很令我反感，于是上前一挥手给他灭了。
“咦……烟怎么自己熄了？”他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着，本来我还想再灭一次，看到丹晋微微侧过来的脸和那锐利的眼神，我缩回了手，在嘴前比了个叉。说不说话的可是他，可别想来批评我。
话说回来，现在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们的话完全没涉及什么重点，弄得我一头雾水。一阵风吹过，气息有些奇怪，这附近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路灯很应景地闪了几下，熄了。感觉像是灵异事件现场版，我觉得有些兴奋，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就着不算亮的月光，只见丹晋走向公园里的喷泉，嘴唇快速地一张一合，但是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手上也有一系列的动作，一身黑色的西装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听他大喝一声：“现！”
“诶……这就进入正题了？咒文说那么小声也可以吗？早知道以前我就不那么费嗓子了。”仕容笑着说。夏婵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丹晋的一举一动。
从水池里升起了一团模糊的紫色的气，痛苦地扭动挣扎着，“封！”丹晋喝道，瞬间那团气就随着他的合掌消失在手中，然后，他没有表情地走回来。
“这就完了？”仕容站起来拍他的肩，“小子你也太快了！”夏婵踢了仕容一脚，“说话注意点，对老板怎么那么没礼貌！”踢完就转向丹晋，“老板你实在太厉害了！这种程度的我们两个起码要十五分钟呢。”听得出是由衷的赞美。
“啊，要是我一个人十分钟就够了。”仕容吐出烟雾补充道。
“你意思是我托你后腿了？！”夏婵瞪着他，一副随时开战都可以的表情。
“好了，今天就这样。你们回去吧。”丹晋及时阻止了这一可能性的再展开，夏婵一脸厌恶看了仕容一眼，嘴里念叨着“看我明天上班怎么收拾你！别想吃水果了！”，两人离去后丹晋坐下来。
所以说，到底结束了什么？前后不超过五分钟，刚才是做了什么吗？
“下来。不要总是浮着。”丹晋的声音有些不满，最近好像经常这样，难道是因为我浮着比他高？我坐到他旁边，“现在可以说话了？”
“啊，他们走了。”他看着一片寂静的公园，淡淡的月光照着喷泉的水面，有几分圣洁的意味，之前不好的感觉没了。
“刚才的那个，就是人们所谓的妖怪，我的工作就是除掉它们。我的公司表面是建筑开发，实际上核心团队，包括刚才他们俩总共九人，做的是这样的工作。我和仕容在同一个老师的教导下学习了三年，其实也就是古代人们所说的‘术士’。”
在一般人类听来这可能是很奇怪的话，但在我看来，丹晋倒是简明扼要。本来能看到我还那么平静的人，我也不认为是普通人。那些妖怪我也不是没看到过，但我以前住的地方周围一个都没有，毕竟是我住的地方，保持清洁是绝对的，那时我才发现我有着不弱的嗜虐心，原来刚才的感觉是手痒了啊。我强忍住笑，要是丹晋看到了说不定会多想，堂堂一个人类竟然因为那番话被我这样的笑话，可就太丢脸了，不过说实话，现在还说什么“术士”还真的有些奇怪……就算是我也……忽然想起一点，问道：
“那么，我也要除掉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眼中的情绪很复杂，以绝对真诚的语气回答：“你不一样。”虽然我觉得他还有什么事没说，不过他既然不愿说就一定有他的原因罢，“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看不见你。你不会有事的。”不等我继续问，他就拉着我上了车。其间我多次想遁窗自己回去，反正我已经知道路了，但每次都被丹晋以锋利的眼刀瞪回座位，我仿佛都可以听见他心里那句“你再敢动一下安全带试试”，只得乖乖坐着。不说别的，丹晋取下眼镜后，虽然性格没什么改变，但是总觉得更加不好惹了。那副眼镜其实就是个装饰品吧，但结合眼镜盒上的那些奇怪的纹样考虑，说不定是封印力量的装置？动画里不也经常有这样的设定吗，戴眼镜时是温柔的文艺青年，不戴眼镜时是凌厉的不良少年，虽然我觉得本质没什么差别。我把我除设定以外的猜测和他说了，他皱了皱眉，一副不爽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对了，封印或者抑制力量这种中二的事和他搭配起来真是有着特别的笑点，于是我接下来的路程都在偷笑，一边看着他眼角抽搐的表情。
到了家他停好车，“你来做夜宵。”说完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腕推开门径直朝厨房走去。
“诶？刚才没吃饱吗？”
他不说话，以眼神给了我否定的回答，“消耗了。”
“那你自己做就可以了吧，你是想让我浪费宝贵的粮食吗？”
“你做。”不容拒绝的口气。看在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做饭的份上，我勉强点了点头，“你指导，我做。”
“可以。”他一手插裤袋，一手指挥，但奈何我第一次下厨，怎么也做不到之前他的那种游刃有余，忙得手忙脚乱。弄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做好两盘炒面，但是一看就和丹晋的手艺相去甚远，味道也只能勉强入口。
“吃出什么问题可不要怪我谋杀……”我提醒道。
“放心，除我以外没人能看得见你。”他回绝我的好意，夹起一点面条放入口中，细细地嚼了，咽下，这一过程中我彻底地感受到了自己紧张忐忑的心情，“还好。”听到这个点评我松了口气，只要不说难吃就好，我带着些许得意一点点消灭面前的食物。
“你现在了解自己了？”他接过我吃完的盘子，边洗边问。
“好像是叫……木鬼，这点知道了。照那上面的记录，我以前也是人，但现在变成这种什么都不是的样子……从人类常识来说……是因为执念吗？什么执念，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随时间淡化了吧。”
“那还能叫执念吗？要是那样我应该已经消失了吧……为什么想到问这些？”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身看着我，又问道：“你想不想拥有人类的身体？”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是我所知的最想不到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可以让你的身体变成和人类一样的性质，但以我的能力，我也不确定能持续多久。”
“啊……现在、现在也没什么不便的……”我有些犹豫，未知的事物总是富有吸引力的。现在的我虽然很多方面和人类很像，但在一些地方还是有着区别，而且现在的我除丹晋之外的人都看不见，对于他们而言我仅仅是空气一样无形的存在，甚至连存在都算不上。我对人类世界的学习有时更像照相或者复读式的记忆，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能了熟于心，我试着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像人类一样思考，每每成功，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就是人类啊。但是现在的我……如果身体能回到以前的状态，我丢失的那些记忆是不是也能回来呢？是怎么样的记忆呢？活了那么长久的时间的我，在那长长的时间里，是否还有别的重要的美好的回忆呢？这么想来，说实话，我很渴望知道这些。
“到时候你可以到公司来上班，学习人类的生活，和更多人类的相处相信对你记忆的恢复会有帮助。”丹晋像是在诱导我。“同时，你的能力也不会消失。”
我点点头，“就照你说的。”这样我自己才能一点点剖清自己。
丹晋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有一丝高兴，又有些无奈和悲伤。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