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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我是盛世煌。”
“我知道。”淡淡的语气。
他抬眼看了看楼上,郄楚宁的房间并没有灯光,“你在学校?”
“没有,我在租住的房子里。”
“那你下来。”
“现在?”
“对。”
“可是我……”
“赶紧下来!”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就在你楼下。”说完,果断的挂掉电话。
郄楚宁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摸着黑用脚在地上找到棉拖鞋,走到阳台上,撩开挡风的窗帘向外看,盛世煌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正从车上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烟和火柴,嚓的一下点燃,倚着车门开始抽烟,偶尔向郄楚宁的方向看过来,她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下意识的在他望过来时躲在了窗帘后面。
磨蹭了很久还是下了楼,她不想下去,可是他静静抽烟的样子竟让人觉得落寞。
盛世煌见她走来,又深吸了一口烟,扔掉烟头,用脚捻灭,转身打开车门,等着她坐进去。
“这么晚来有事吗?”郄楚宁面无表情的问。
“上车。”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她固执的坚持。
他却不由分说拉开车门,推她坐了进去,关好车门,也从另一侧上了车。
郄楚宁在后座悬悬坐稳,用力拉回被车门夹住的衣角,感觉到他进来,吓得倒吸一口气,“噌”的一下紧贴着车门坐好,使两人的距离尽可能拉大,“这么晚来,到底什么事?”
盛世煌扭头,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裹了件很厚的羽绒服,可能是楼道太黑,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手电筒。
“这么早就睡了?” 他答非所问,郄楚宁一笑,“对,早睡早起才健康,我也没什么夜生活……你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盛世煌头向后仰,靠在头枕上,不再说话。
“盛总,你为什么总要为难别人?”
“怎么了?”他闭着眼睛。
“先不说半夜三更你蛮横的要人下楼见你……”
“半夜三更?”他慵懒的抬腕看了看,“现在是十点四十分。”
郄楚宁不想在这上面与他争论,“即使作为曾经可能会合作的双方,我也没必要私底下与你见面,谈合作也轮不到我。”
“……”
“与兰苑的合作,如果您想终止,大可以私下里解决,何必要当众让人难堪。”
“……我只是说出事实,他承受不来而已。”盛世煌沉默很久,终于开口。
郄楚宁叹气,似自言自语,“商人终究是商人。”
“下班时间不谈工作好吗?”盛世煌睁开眼,扭头看着她。
“不谈工作,我更不明白盛总为什么来了。”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车里的温度有些高,郄楚宁放下手电筒,把羽绒服领口敞开一点,一言不发的看着外面。
“商人,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他突然问。
“商人……重利轻别离,从古至今向来如此。”她想也不想继续道,“唯利是图,冷漠残酷。当然,古往今来做大事者都是这样,无毒不丈夫。恐怕这些话都是大商人们说出来的吧。”
盛世煌闭着眼睛靠着头枕突然笑了,“那么你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吗?”
“听你的语气,好似还要怪别人?”
自然,她不可能理解他的经历,曾经,冰冷的大房子里,长长的餐桌,父母外出归来,他也想扑进父母怀里撒娇,不过他们说,男孩子要坚强,不可以落泪。偌大的餐桌,他坐在另一端,远远的,看不清父母的脸。有时候保姆准备好一切,坐下来吃饭的只有他一个人,呼出的气在口里发出“嚓”的一声响,似鬼魂的哀叹,好似很恐怖,不过孤单的过去,他的玩伴竟然是自己呼出的气息和空气……其乐融融的是别人家,他除了伪装冷漠不在乎,还能做什么?没有父母的保护,他可以自己筑起坚硬的壳,直到,发现金钱也可以带来快乐和罪恶,那种刺激无与伦比。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盛世煌一句话彻底堵住了郄楚宁的嘴,他曾经给予的帮助,于他无足轻重,于她,却似救命之恩。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柔和很多,“反正你今天来也没什么事,那……你回去不好吗?明天都要上班呢。”
“我以为你这样的女孩生活重心不应该是工作。”
“你是觉得我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女强人?不必做无用功?”
盛世煌轻轻叹气,“你总是误解我的意思。”
“所以你应该说清楚。”郄楚宁的手机传来短信音,她拿出来看,是弟弟发来的:老姐,tyrannosauruxrex是什么意思?
郄楚宁眉头一皱:T-Rex,霸王龙?
弟弟:老姐你真厉害,居然还记得。我今天复习发现这个单词,吓了一跳,竟然完全没有印象,震惊!
郄楚宁笑了笑,嘱咐弟弟早些睡,这些单词都是所谓的超纲词汇,不知道也没关系。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他的语气肯定。
郄楚宁动作一停,把手机放回口袋, “当然,那是我亲弟弟。”
“你很照顾他?”
“相互照顾,小时候是我照顾他,后来自然是弟弟照顾我……我弟弟现在十七岁,很高,像你一样高。好似从他比我高的时候就是他照顾我了。”
“比如……”盛世煌让她继续。
郄楚宁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脸紧贴着车玻璃,静静的看着窗外。
盛世煌开口,“我和我大哥,都是他在照顾我。”
“比如……”她继续看着窗外,把他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他。
“比如,小时候父母不在家,他从学校跑回来看我,带着我到外面找吃的。”
郄楚宁哼的一笑,“那你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为了自己刚刚考上大学的姐姐,在做什么吗?”
“……”盛世煌没有开口,闭眼靠着头枕,他不催她。某些过往一定不是让她感到愉快的记忆,经历过的人如果想说,不必问也会倾诉,若不想说,逼问都没有用。
她仍然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郄楚宁的家并不富裕,温饱有余,小康不足,但真正艰难的生活是从十七岁开始,她的生活从此和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弟弟楚然,自然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那时候家里最缺少的就是钱。四五年前,旧城改造,整个小镇都在拆迁,楚然放学后会到工地捡钢筋铁丝,拿来换钱。老乡们都很热情,念在楚然小小年纪就很懂事,总是把容易捡拾的废品留给他。郄楚宁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寒假回家,家里没人,邻居告诉她楚然可能在工地捡废品。她匆匆赶来,弟弟正坐在一堆钢筋旁,灰头土脸,好似在等什么人,见到姐姐,站起来兴奋的打招呼,要她帮忙送到收购站。原来楚然一直在等一个愿意义务伸出援手的好心人。
回到家,楚然把钱开开心心的交给姐姐,听爸妈说,读大学需要花很多钱,他已经攒了八百多块,都在爸妈那里,姐姐上学可以带着。虽然有那么一刻她很愤怒,怒弟弟有时间不学习却去挣钱,可是如此懂事的弟弟,她又怎么能狠心责备?
她接受了弟弟的钱,那一天夜里,郄楚宁哭了很久。在这个平凡普通的家庭,一家人遵循的原则还是“富养女”,若当初不是她坚持,父母一定要她全额缴完四年的学费,不想让她有一天助学贷款,他们说,女孩子,刚上学就背一身债,总是不太好,自然,是她不听劝阻,拿钱做了他用。现在虽然有两万多的贷款,但等到毕业再还,也不会太有压力。
如果楚然没有这么懂事,她也可以堕落一点,至少可以懒散一些。可是,她不能。有些事情是她不敢想的。
眼泪渗出眼底,郄楚宁瞪了瞪眼睛,想把泪水憋回去。抬手擦了擦眼角,却发现当自己伤春悲秋之时,盛世煌貌似进入了浅眠状态。原来每个人的经历只有自己慨叹难忘,即使倾诉,也不会有人感同身受,谁都不了解对方的世界。
心里气愤,她扭身去开车门,手刚碰到把手,却被他拉住胳膊,“别走。”他说。
郄楚宁扭回头,看着他依然闭着眼睛,却不放开对她的桎梏,心里气愤难平,“不走难道在这陪你睡觉?”
盛世煌拉着她的手腕,有些愣怔的看着她,突然笑了。
她一句话出口,也觉不妥,她的意思只是留在这里,陪着你,看着你睡觉。脸上发热,心里又急又气,狠狠甩开他的手,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发泄似的狠狠甩上车门,砰的一声响。盛世煌笑意不减,透过车窗看着她急匆匆进了楼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扭回头却发现她的手机滑落在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