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情涩之味(1 / 1)
馥语此回着实伤得不轻,这令着十分心切的重止将她抱回宸天宫,又是仙气又是丹药的疗个不停。由于我误伤同门的恶劣行径,老头子罚我抄了三百遍《法华真经》。
这可忒要我老命,但作为神仙最大的一门学问就是自我认错,接受惩罚。
人活着,有些东西必须坚守,我们作为神仙也定是要如此,所以我便没掀了那老头的胡子,狂揍他一顿,而是心甘情愿地在菩提树下奋笔疾书,苦抄书卷。
戌时三刻,两个掌灯的小宫娥路过我的庭院,嘀嘀咕咕道:“这司蓁女君还真是狠,馥语公主那么身娇肉贵的,就这么被她打下山崖,哎~真是可怜。”
“放心,我们殿下会宠着她护着她,定然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心头一紧,‘呲’的一声,手中的紫毫墨笔瞬间断成了两截。彼时,门外的小仙娥惶恐作礼:“啊,祈宋神君……”
我闻声望去,一袭藏青锦袍的祈宋手执折扇:“两位小姐姐没听过,爱嚼舌根的姑娘以后是嫁不出的吗?”两个小宫娥听着祈宋此句笑语,虽然符合他平日待人和善的风格,但字眼语气之中却带着一丝警告之意,立即惶恐地作揖道歉。
祈宋摇了摇头:“自是知道,下去吧。”此话一毕,他便挥着折扇向我走来。
我木然看他:“你怎么来了?”
此时,已行至我面前的祈宋翻了翻我花梨木桌上的成果:“啧啧,这抄得也忒多,忒多了。”我闻他此言,整了整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誊纸:“喂,你如果是来幸灾乐祸的就免了吧。”
祈宋笑了笑,瞥了一眼我桌边准备要送去给馥语的药瓶子。
“那那那,这经书你不用抄了,这药呢,也不用你好心去送了。”
我睖睁看他,道出不解,祈宋把折扇合在掌心,同我说道出一段真相,说的便是今日在涟韵山之事。
当时,在雾霭朦胧之际,我与重止都光顾着应对彼此的剑光术法,根本就无暇顾及别人。可沿壁上观的他看得十分清晰,我的剑光虽擦壁而逝,但却非能把馥语击个正着。而如今事情发展至此,左右琢磨唯独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馥语自己送死,故意侧身迎面,让我的剑光击中胸口。
依着祈宋他多年的情场经验来琢磨这件事儿,无疑是离不开情爱二字。
听闻这个真相,我甚是大骇。原来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暗地里藏了不少心思,可见一个人长得有多温顺绝色,诚然跟她那一颗深不可测的心没有半分关系。
我一向十分讨厌矫揉造作之人,因得了这个真相,不仅前几日一场酒席之谊顿然消逝,还多生出几分厌恶来,现下自是更没法子再耐着一张老脸,去跟她赔礼道歉。但我不去赔礼道歉,馥语却来我这,等我赔礼道歉。
甚好!甚好呀!若她来找事儿,我便让她出事。
神思至此,一袭蓝色百褶裙的馥语已迈过门槛,带着得瑟的笑容,步履纤纤地向我走来。
一阵自来风吹过,我自翻飞的誊纸中漠然站起。祈宋打着看好戏的神态望着我:“唔,你这杀气,看来,今晚,我可是来对了。”话刚罢,馥语已停在我面前,特意抚了抚右肩处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纱带,像是在特意表明这是她那俏郎君重止的杰作。
这一连贯矫情动作不由地让我嘴角撅起一个冷笑。
我晓得接下来的场面肯定会带点血腥味,以是我着祈宋回避,他起先还赖皮不走,然我亮出剑后,他不得不走。
祈宋走后,馥语原形毕露,边捡起我的誊纸,边娇声道:“都是我不好。”她的目光落在白色纱带上:“要不是我有伤,重止叮嘱过我,万不能随意挪动,以免他那么细心帮我包扎的纱带白费了,我兴许便能帮司蓁你多誊抄几份经书了。”
说到这,我火冒三丈,腾空直接将花梨木桌震碎,指尖一抹灵光没控制住,飞过她脸颊,截断了她耳廓边的一戳墨发。
她一惊一怒:“你!”
我吹了吹有功劳的手指:“告诉你,我司蓁女君可不是好惹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计我不会使,但那些直来直去的剑法我倒是精通得很。你若想玩,我定奉陪到底!只怕你那俏脸蛋不够姐我划!”
她极力敛起双眸中的惶恐,挤出一个冷笑。
“即便我伤了,也自有重止为我疗伤,而你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天煞的命格,注定孤苦。更何况,你入宸天宫这些时日以来,重止他想关你便关你,想放你便放你,你所想要的一切自由皆取决于他的心情,他何时问过你想要怎么样,又何时考虑过你的感受。”
她见我无言,唇边的弧度弯得更甚:“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就是他的一只宠物,有与没有,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东西而已。”
这下马威激得我脑袋发胀:“近日我夜绫剑正嗜血得紧,你要不要牺牲一下给它尝尝?”
她的美目楞楞地落在我拂袖欲要拔剑的手上,而后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了一步:“我是想来告诉你,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别一心想要占有些什么,到时候只能是空欢喜一场。”音落,便慌慌张张地退身而去。
这一刻,我这想,我司蓁女君这一生,最好什么都不要拥有,因为不曾拥有就不会失去,不会失去就不会痛苦。
深夜。宸天宫内安静得像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闭眼还是睁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重止那双紧张担忧的冷眸和馥语盛气凌人的眉目,种种事情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情网,束缚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心烦意乱之下,便拿出夜绫剑在院中练剑,却不甚听见几个掌灯守夜的小宫娥谈起馥语。
说她如何如何当得四海八荒四大美人之一的名头,又如何如何端庄贤淑讨得重止殿下喜欢,今日馥语公主受伤是如何如何让重止殿下担心着急,今夜重止殿下亲自在寝殿里为公主疗伤喂药,一副细致温柔的模样令她们是如何如何欣羡。
闻言至此,我手中的剑一滑,面前的菩提树枝‘咔’的一声,顷倒在月色微凉的深夜里。
风嗖嗖地钻进我的喉咙中,勾出一阵又一阵涩涩的酸楚。
想来我在天宫这些日子中,情绪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一些琐碎杂事激得起伏波动。历经三千年前同润沐的那一场情伤后,我不是早心如明镜了吗?为何还被周身冗繁的杂事所扰,难道我睡了三千年,竟还睡不出一个平淡心境?
皎洁月色洒了一地的淡淡余晖。
我突然很想念已经消散在四海八荒的父母,如果他们还在,我现在应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世间哪里来的如果。
我吸了吸鼻子,喉咙处的麻痹已蔓延至天灵盖,伴着阵阵凉风刺得我脑袋发痛。
怪不得人家都说望月思亲,触景生情,果然不错,近来我的情绪波动有点大。不过也无甚关系了,不久之后,偲宸宫中的一年一度的艺学比赛便要开始,待夺了水泽草还了恩情,应了诺言,我便能下界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不用守着这些冗繁杂多的宫规,也不用再伤心伤情。
这以后的生活想想都令人向往,可出了这宸天宫,比翼鸟一族不容我,潦云谷不留我,何处是我家?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奔出来似的,我抑了抑,吸了一口冷气。
三日后,馥语公主伤势大好,在众星拱月的阵势下重回了偲宸宫。
今日申时,老头子安排了一场马术课。
我们一行二十人驾着神马,将袅袅仙雾生生破开两排浩浩荡荡的雾霭。我抬手撘上裹锦的马鞍,跨过一匹黑色的神马,向着下方打着折扇的祁宋问道:“你的马呢?”
他抬头:“唔,令小厮去牵了。昨晚的战争你赢了?”
我提着缰绳,拉着马儿转了转头:“你觉得我会输?没让她挂彩,都算是我手下留情了。”祈宋调笑道:“是啦,一向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但你这个模样委实……”他顿了顿,我眯着眼,打量着他:“很爷们!”
祁宋点头,目光移向我身后:“你这么爷们,不怕同窗鄙视你没她女人?”
我顺着他调侃的目光望去,入眼的是一袭蓝衣娇俏楚楚动人得让人生出几分怜爱的馥语公主。她站在一匹白马旁和重止娘炮言谈正欢,重止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让我脑中蓦然混沌。
祁宋打趣地看着我:“怎么样,认输了吧?”
我支起手臂,摸了摸毛发十分狂野有型的黑闪电,用手指勾了勾祁宋。
他怔了怔,乖乖地把耳朵凑过来。我微微一笑,拉着他的耳朵大吼道:“我委实装不来她那般娇柔端庄。要我做成那样子,行。下辈子吧,我不是我的时候。”
祁宋揉了揉被我吼坏的耳朵,示意我瞧一瞧远处面色复杂的重止。
我愕然一望,竟然看见重止小心翼翼地将馥语扶上了马背,并妥帖细致地把她的脚放进了马跨里。
我哆嗦地‘嗯’了一声,瞬间寒毛林立。
果然情爱能改变一个人,再冷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只是他温柔的对象,以前,现在,未来都不可能是我,想想如果没有那一场恩情,我们之间,大概只剩下陌生二字。
愣神须臾后,馥语已骑在一匹温顺乖巧的白色神马上,含羞低眸看着为她牵着缰绳的重止。
这般光景让我更为心生厌恶。
我摸摸马儿,转了个弯,对着白毛神马上的馥语公主道:“久闻公主的父君曾是天帝手下的心腹神将,那般持枪杀敌的威名可谓令众位仙家折服赞叹,公主既是系出名门之后,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公主可否赏个脸,与我一同赛马?”
馥语一双秋杏眸子楞了楞,轻柔道:“我……”
看着她此番跟昨晚上剑拔弩张大相庭径的模样,我不禁闷哼一声。
世人都说,心计颇深的女人简直是一朵千面花,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换面具,以前我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玄,然看到这一出戏后,我倒是相信得很。对于这样的人,撕掉面具一向都是我的做法。
我将马鞭一挥‘啪’的一声利落打下,白色神马发狂地嘶叫,双蹄扬起。
馥慌张地勒着缰绳,可却是一个拉力令她向前一倾。
随后,空中嗒嗒几声,沉沉的仙雾被马蹄踩出一道空荡荡的残道,馥语就在众人回头的刹那间,被疯马载至远处。
原来她是不会骑马的吗?还是说将计就计再来一次苦情戏码?无论如何今日定要逼她原形毕露。
我马鞭一甩,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