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疑是故人(1 / 1)
今日老头子略感风寒,学堂破天荒的放假一日。
重止娘炮领着一个小仙官,带着几沓破折子,与天帝以及几个老字辈的神君商量天族大事。临行前,不忘叫心腹卫离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本想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却落得个被人监视的下场,弄得我一颗拳拳打架的鸟心碎了一地。
这便直接捏了个咒决迷晕卫离,提着两壶神仙酿,到九幽宫探访近日因美人颓然伤神的祁宋。
眼看云海沉沉,几缕日光被遮得无缝可穿,九幽宫前几棵琵琶枝病怏怏的垂着。唔,大好的心情被这不衬情趣的景色生生没了三分。
我倒吸一口冷气直杀入九幽宫。
入院时,正巧看见祁宋一本正经地训宠物,训的还是一只抬着前爪,一副罚站模样的圆毛雪貂。
我起了几分兴趣瞧了过去,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小圆毛雪白的绒毛显得蹭亮蹭亮的,不过不晓得是祁宋太过于严厉,还是天色沉暗的缘由,小圆毛圆圆的眼珠生出几分哀愁的神色。
我笑笑道:“那老头作孽甚多,今日病倒晓得通情达理,给我们放一日的假期,你却悠闲地在这里训宠物?看来可惜这两壶好酒了。”
“司蓁,这你就不懂了。这小雪貂是我从极北之境寻来的,想着模样生得甚是乖巧可爱,又有几分灵性趣味,所以想着训好了便送给伊人。”
我啧啧几句,瞧着小雪貂将爪子扣在耳边向我挥挥手,我很受用地点了点头。
然,说起这个小家伙,可是有点来历,我记得在《八荒地册》里,曾记载着能孕育这天灵雪貂的地方这四海八荒之中独有一处,此地便是具有寒冰之巅之称的极北之境。
传说,其境之中早已被漫漫长夜所覆盖,且终年四季只有严寒冬雪,任哪一位仙僚踏进一步,仙泽都要被折个七八分,是以仙僚们多半不敢踏入,所以境内的许多珍奇异兽才能从上古保留至今。
没想到祁宋却能如此悠哉地在境中一来一回,还抓了只颇为乖巧的小圆毛,委实够本领。
我钦佩他的胆识拿起酒盏跟他同饮起来,小圆毛支着小脑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瞧着我手中的酒盏。祁宋见状拿着酒杯糊弄它,小圆毛兴高采烈地踮着脚尖,用爪子蹭蹭挠挠,最终由于太激动,小脚一崴摔成个四脚朝天。
我知晓我这兄弟吟诗不错,没想到耍人也是一流。
小雪貂蹭到我脚下拉着我的裙角,瞪着祈宋发出嘤嘤哭泣声,似乎在向我痛斥祈宋的无赖。我唔了一声,很是同意。
祁宋并不在意,反倒是反瞪回去,小雪貂仗着有我这个帮手在,竟然对着祁宋竖毛龇牙起来。
我噗嗤一笑:“你们两个不用这样瞪来瞪去的,成斗鸡眼就亏大了。”遂予了一杯酒给伏下小雪貂。
它十分感激我,用爪子向我打了飞吻,然后津津有味地舔酒去了。
然,此刻浮浮沉沉的云腾中,乍现一道惊天光雷,吓得小雪貂惊慌失措地躲进我的裙底。
祁宋负手起身,眉目紧蹙,捏着手指:“不好。”话语还未落地,他已腾空化光而去,我酒杯里的神仙酿被风激起一圈涟漪。我从未见过一向悠闲的他有过如此反常的神色,眼下怕是出了什么大事,遂捏了个咒决也追了上去。
勿忘海上,滚滚云腾间,闪现阵阵灼灼雷光,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悬着一个被烈焰焚烧的破结界,而自烈火滚滚的结界之上,十丈之高的惊涛骇浪迎面而来。
凝目的祁宋浮在水花翻滚的四面浪墙之中,用折扇挥出一道耀眼的光泽,穿破因结界破碎而激荡起的层层浪墙。
此番强大的法力令我十分佩服,怪不得天族中的女仙僚都称赞他,论才有才论貌有貌,论武功也自是不失色于天帝膝下几位皇子。可自认识祈宋以来,多半注意他那和善风趣的性子以及忒惹桃花的风流本能,至于武功嘛,倒是忽略了。
现在想来,一向被人忽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心生佩服的我持剑欲去,但海面上十丈水墙却顿然化为颗颗珠子瞬间坠落,我抬头一瞧,一柱跃跃喷涌的水泽之上,现出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我揉揉眼睛,瞧见祁宋脱下藏青长袍,将跪着的美人包裹住。
美人样子看得不太真切,唯独手中的一颗鸟蛋大的赤色元神珠十分耀眼,待水花渐渐跌落散开,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墨发青裙,水泽眉眼,苍白面容。
伊人。
自勿忘海风波结束之后,天族中便传言一向耿介冷面、不问世事的清池神君为救一位女仙,施展出万雷天火,与勿忘海上的破出水印的饕餮同归于尽,身躯尽数被毁,只剩下一颗赤色元神珠。
这传言我觉得半真半假,因清池神君习的是水术,何来以施展出万雷天火与饕餮同归于尽,且我晓得这万雷天火天上地下只有三人会尔。一是我逝去的阿爹,二是重止娘炮,最后一个便是我的老友魔族少君,无幽。
诚然,父君当年魂飞魄散连个渣都被融入镇妖印中,断不能在这儿出现,而出事时重止娘炮又与天帝闭门商讨天族大事,也断不能是他。那只有一种可能,我年少时不打不相识的魔界少君,无幽。
谈起他,我倒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那还是四千年前,我和毕少偷偷跑去摘湛蓝果,惹出一大堆事情之后,终于把十位魔君引上门与我大打一场。自然是他们全数拜倒在我的剑下,接着这几个小的输了便来了个大的。
此人便是无幽。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一身玄衫拔刀与我在骥山决斗时的卓越风采,下刀时入木三分,施术时利落准确,真不愧是魔族一贯的快准狠风格。
那之后,打了一架之后的我们结成了好友,所谓不打不相识正是如此。
不过,我所认识的魔界少君无幽,早在三千五百年前就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元神尽灭散落八荒;有人说他带着妹子避世于巫山之中;还有人说他追着一个妹子殉情。
诚然,这些传言传得忒没道理,我所认识的无幽雄赳赳一冷峻男子绝不是这样窝囊之人。
我心中一惑一愣,但转念一想,清池与无幽两人虽身形样貌不同,可气质神态又颇有几分相似,而且清池神君曾经说他与我是旧识,然我跟他可谓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哪里来的旧识。
莫非,清池就是无幽?
猜测至此又顿感不对,因依着无幽的本事,他断然不可能被偌芬长公主锁在勿忘海之中的饕餮弄得渣都不剩。我猜来猜去,论不出一个头绪。
世人常说,事情想不通应该要学会变通。
我觉得说得挺对,这大千世界之中,众生都有其注定的命数,无论他人如何揣测,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此事真相如何不过一个注定的结果,我扭转不了,亦改变不了,我所能求的不过是故人安好而已。
一日后,伊人醒来,面色苍白的她神识错乱,抓住我的手哽咽道:“司蓁,你告诉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叫她先休息。
她躺在床上,握住已经碎裂的七羽银铃,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凄凉:“我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他了,可当我拼命地留住他时,却发现再也留不住他了,今生今世我们的缘分,断了。”言落,门外‘呲’的一声,药碗碎片之处,祈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没有半分活气。
连着几日,伊人抱着云被,睖睁地凝望着手中的赤色神元珠,面色惨白如纸。
祁宋很是心疼,遂连日来不眠不休,翘课守在明粹宫中,此番深情,弄得他一张风流倜傥的青葱脸憔悴不堪。我瞧着情况甚为不好,只好抱着小雪貂来明粹宫,让讨喜的小圆毛好好安抚安抚他们。
如我所料,这小圆毛果然有些本事,直直蹭到伊人脸颊边,用爪子轻轻为她拂去泪珠,嘤嘤做出一副做出可爱模样,双目无神的伊人也渐渐有些动容。
不过,明粹宫中虽然是一番平静,但宫外却是喧闹不已。
我出宫一探,才晓得思慕祁宋的女仙僚们听闻他近日为了个女仙荒废学业,还日日都宿在明粹宫,一个个嫉妒地跑来明粹宫闹腾。我嫌着她们七嘴八舌地在门前说个不停,随即拔出夜绫剑,‘铮’的一声插在门前。
“谁吵我砍了谁!”
十几个美人在我一声巨吼下,被夜绫剑震退了一步,又捏着裙摆脸色铁青地退了三步。
半晌,一个不怕死的美人强掩着脸上的惊恐,嘲笑道:“司蓁女君如此阻拦我们进入,莫非也是对祁宋神君有意?”
我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真是无稽之谈。
她见我不语,以为自己猜中我的心思,得意续道:“司蓁女君难道没有听过烈女不伺二夫吗?既然已经与重止九殿下相好,又为何来倒追祁宋神君,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我心中觉得很是可笑,祁宋乃我在天族中唯一的好友兄弟,咱俩的交情可谓是响当当的。这位美人哪里生出来的神逻辑,说我倒追祁宋,真是天方夜谭!
可眼下这个情况,我须得做些什么,让这些女仙僚全部死心方能得一方安宁。
我将计就计:“仙僚此话说得糊涂。我与重止殿下不过相交一场,说喜欢谈不上。至于这祁宋君嘛,我确然很钟意他,钟意得天荒地老永不变心。你们要不服先打过我!打得过,我自会让你们进去,打不过,就给我滚!”
十几个女觑仙僚面面相觑,忍着气各自散去。
算是她们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我司蓁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这打人的水平可谓一流。
我冷哼一声,坐在大门一株琵琶枝下守着,恍然间,发现缭绕的仙雾中,隐隐约约地立着个白衣身影,在女仙散去的裙裾摇曳间,白衣身影倏地不见。我愣了愣,私以为是一种被裙裾绕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