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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Final(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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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下,车夫嚼着麦秆指向前方的山林,为北方来的乘客介绍道:“喏,这就是巴尔德山了,要去学院只消……”

“沿着河道往南走,然后从西南边过桥。”

红瞳的贵族推开轿厢的门,轻快地跳下,原地活动筋骨,草率的举止令他的同伴轻声叹息。那名身披黑斗篷、梳着短辫的骑士稳稳地下车,腰间的长剑不曾摆动。两人以帝国语交谈了几句。

车夫笑道:“呵,没想到您还蛮熟悉的。”

“并没有,”卡洛亚洛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因为每年都会来探望两位朋友。”

当卡洛亚洛和伊戈来到学院的白石阶前,红发的术士已经在等候他们了。他在少年时代曾被尼尔所救,也算尼尔的朋友,所以这七年来每次都是由他来接待两人。

“特拉米涅!”卡洛亚洛笑着迎上去与红发的术士拥抱,老实说他还没有习惯术士的新名字,总是想像原来那样称呼人家,但也无法想起。

“伍尔坎公爵您好,”年轻人腼腆地点点头,动作生硬地轻轻推开热情得过头的卡洛亚洛,“还有您,尊敬的伊里奥尔。”

红发术士使用的是帝国语中“伊戈”的敬称名,因为伊戈两次救过他的命。

三人简单问候,特拉米涅就直接带领他们前往海崖边缘的藏书塔。从学院门前的“学者与龙”雕像向南前行,直到最靠近界海的那座纯黑色廊桥,然后经过南端的辽望之龙像以及埋葬着众多先贤的巨冢,往西边走。

卡洛亚洛在海崖的龙像前驻留了一会儿,海风朗畅。他喃喃道:“北方的蛇海吹绿油油的风,界海吹来的风是很轻盈的蓝色,而再往南去,我是说奥米伽再往南……不知道静海的风是怎样的。”

“‘有翼的瓦尤拉神追逐他的每一个航日与黑夜,静海的风暴就此未曾止息’。”红发术士回答道:“这个奥米伽传说也是在佩列阿斯先生那里看到的。”

卡洛亚洛点了点头。

这七年间,尼尔一直沉睡。而佩列阿斯不曾离开这海边的藏书塔,也不与人说话,只是由两个学徒定期为他带来所需之物。他们都是尼尔的朋友,其中一个是红发的特拉米涅,另一个则是普洛斯的学生、乌尔多拉学士的小孙女。卡洛亚洛想起这英气十足的姑娘,便打趣问道:“你的夏亚去哪儿了,今次为什么没见到她?”

红发的年轻人两颊通红地摇摇头,说:“今天是她的命名礼。”

“时间真是不可思议,一转眼两个孩子都已经成为术士了,而伊西斯博士则……”卡洛亚洛看了看伊戈。

伊戈没有说话,望着巨冢边缘盛开的的小白花。

特拉米涅说:“其实在伊西斯博士谢世后,普洛斯学士曾试图推举佩列阿斯先生做三博士的候补,不过佩列阿斯没有回应。是的,大家都挺惊讶。因为他们师徒间的不合人人都知道,当年伊里奥尔他们刚刚把尼尔带回学院,普洛斯学士就对佩列阿斯说:‘很好,现在你把他变成你的名册,一件物品。既然你已从我身边夺走两次,那不如干脆把我的命也拿走好了’,当年夏亚都吓坏了,拼命拦着。”

伊戈证实了年轻人的话。

他们沿着海走了很久,塔林的尖顶被山挡住。终于,那座孤崖出现在暮霭之中,高塔无言地矗立着,如同祈祷时合实的双手。

门敞开着,佩列阿斯已在等他们。他穿着最正式的刺金白袍,长发简单地编起,腰背依旧挺得笔直。他看上去很虚弱,却又不是病重之人的那种虚弱。琥珀色的眼睛许久都不眨动,犹如装饰。卡洛亚洛看得出,学者的眼神涣散如雾中的光,就好像身周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一人待在某个辽远的、空无一物的世界。

“你还是没有变,”卡洛亚洛扶着佩列阿斯的两肩,端详他的脸,“一点都没有。”

学者很勉强地笑,同远来的友人拥抱。

佩列阿斯的时间在七年前就停滞了,不过尼尔的身体仍在成长。

古兰尔曾在信中提出过,两人目前的情况和西比尔人相似,具体的原因并不清楚。古兰尔的假设是在打开“书”的同时,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因素,尼尔与本源相联了,成为了能够储存“书”所流溢的法术的容器,或许就像他所杀死的巨兽那样。因此尼尔那次的致命伤能够快速痊愈,保住了性命。而现在尼尔与佩列阿斯共同使用“名册”,故而佩列阿斯也受到了影响,时间的流动与普通人类不太一样了。

而至于尼尔为什么长睡不醒,古兰尔仍不太明白。术士偶尔让雀鹰带来信件,说说自己最近收集到的信息与素材,希冀能找到办法。不过他提出过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即尼尔临死之际,精神与肉体就要被割裂,而当时“书”即将阖上,巨大的能量往本源的世界回流,很可能尼尔的精神被带到了“书”内部的世界了。卡洛亚洛否认了这个观点,或是说他企图说服佩列阿斯放弃对这个观点的论证,因为其这个假设背后没有一丝希望。

佩列阿斯邀请两位朋友坐下,他刚想去煮茶炊,伊戈就轻轻摇了摇头,起身捧起茶具。

“你让他去吧。”卡洛亚洛以手托腮,看着伊戈的背影说:“他现在还是不太能面对你……因为他始终觉得尼尔会这样,是他的责任。”

佩列阿斯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的银发遮住脸庞。

“不是的。”

卡洛亚洛很费劲儿才听清这句话,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继续。佩列阿斯也不再说话,十指交叠,双手搁在桌上,那枚刻着金星的戒指在昏暗干冷的房间里很扎眼。伊戈背对着他们,炉火与沸腾的咕哝声,茶具间细微的碰撞,偶尔有细微的冷风卷起角落的尘埃,翻动几页未阖上的书。

卡洛亚洛很不喜欢这样的寂静,就说:“佩列阿斯,那把断掉的金星之剑是用希波克拉钢铸造的对吗?”

学者像是没听见。

公爵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佩剑搁在木桌上,金属的声响兀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寂静,伊戈回望两人。

“恰好有人送我一柄短剑,希波克拉钢的。我想用它重铸金星之剑,尼尔会很喜欢的。”

“谁?”佩列阿斯难得开口。

“一个朋友。”

佩列阿斯抬起头,注视着公爵的红眼睛:“卡洛亚洛,你不能把阿米尔送你的东西……”

“他会同意的,毕竟这剑意义非凡。”卡洛亚洛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争辩。

伊戈已经煮好了茶炊,正将茶具端来。楼上突然响起犬吠声,一只金毛幼犬嗷嗷叫着往楼下跑,气喘吁吁地奔向佩列阿斯。

“怎么了,卡拉?”佩列阿斯温柔地摸着小狗的脑袋。

他们一同望着楼上,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塔楼里很暗难以看清。伊戈决意上楼查看,学者觉得没有必要,就让他留下来陪伴公爵。

不过……佩列阿斯还是想去看看,看看那个人安睡的脸。

如果他抚摸青年的脸庞,掌心就能够感觉到真实的柔软,而细微的阴影依着青年的轮廓滑移。

如果以指腹轻轻扫过青年的睫毛与金发,他就会想起昏昏欲睡的炉火,雪夜隔着凝起冰花的窗户缓缓旋转,孩子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呼吸暖烘烘地吹在他的颈窝。

或许只要有这些微不足道的记忆,他就能撑下去。

于是,佩列阿斯轻声叹息,起身上楼。

Final.双星

汪洋之声。

在梦与梦的当中,他一直醒着,可是意识在这里并非线性的连贯,只是漂浮的碎屑。有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一片海岸,望向凝滞不动的红日,同时也在某处行走。或许在他站起身之前,宇宙已经新生过许多次。偶尔他就那么坐着,从各种奇怪的视角看着自己,直到众多语言的体系纷纷枯荣开败,他才想起作为人类时的某种感觉。

灰蒙蒙的海面,风,带有暖意的甜味,脸颊被触碰的感觉……

都是些星星零零的感觉,他从未想起过什么连贯的东西。世界偶尔是模模糊糊的图像,偶尔又是一些凭借他曾经的感官所无法理解的形态。他也不可能描述或思考,因为他的语言根本无法框住超逸而出的存在。

而且只有在很罕见的情况下,他才会想起人类的语言。或许很快,以及很漫长的时间,他就无法将这些发音与事物的意义一一匹配。

他只清楚地记住了一件事:他是人类,他必须要回去。

而众多的存在之中,有一组音节与他相互对应,彼此指证。找回那些声音,他才能找回与大地的联系。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回忆或是尝试。

天体,金色,老虎,夜,火焰,目盲,热欲,书籍与笔,森林……在众多的词语中,他一一找寻。

风暴,高塔,鹰,螺旋,歌……

鲜花,匕首,信,街角,罪,父亲。

「父亲?」

他停顿了,仔细思索这组发音,却不知道它们所指代的含义。他忽然想起一个名字,不是他的,因为这是一个金色的词。

于是他试着呼唤,微微张口,然后是短促的吞音。

在所有他能够找回的东西中,这组音节,或是名字,所指代的是纸蝴蝶。对,将纸张对折,以手指划过折叠线,蝴蝶的徵状就在纸的材质中显现。

它扇动着翅膀,轻飘飘地飞着。

往何方?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跟随着纸蝴蝶的踪迹。走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回想起了许多词汇,零碎的意识也逐渐恢复。

他继续跟着纸蝴蝶,直到它停留在一个人的指尖。

人?

他见到了人类。

那年轻人和他有着相同的脸,却是翠色的双眼。他们见过吗?他想起“怀疑”这个词。

纸蝴蝶竖起翅翼,翠眼的青年对他微笑道:“尼尔。”

尼尔。

这是他的名字,对,正是如此。

所有混乱的感官纷纷重建,混沌的梦境迅速坍缩,一切又恢复为他作为人类能够理解的世界!

大海,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大海前,太阳保持着垂落或是上升的姿态,僵止于海平线。倒悬之海侵占了天空本应占据的位置。

他一定早已见过这景象,也见过这翠眼的青年!

尼尔想发问,但翠眼的青年笑着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然后指向海面。

只见两片互为镜像的海洋之间,悬着金色的丝线,或者是光明。两颗星星沿着同一条轨迹,自双重的海面升起,重叠后就消失了。

冥冥之中,尼尔意识到这奇异的光景应该象征着某种开启。

翠眼的青年回望向尼尔,说道:

“替我向红龙问好。”

那人笑着,以迎接的姿态微微垂下双臂——整片倒悬的海洋瞬间向下塌陷。

尼尔醒了。

落日,或是漫长的朝霞。

这房间并不大,仅仅摆放着床铺,桌椅与鲜花。绿藤自拱形窗外延伸至屋内,随风微颤。或许屋外还盛开着蔷薇,至少他看到窗棂边缘开了一小朵。

屋内的陈设并没有陌生感,他来到那桌前,抚摸着木头的纹理。各类羽毛笔与笔记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案头,只搁置着几张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素描。

纸上画的青年也令人熟悉。

椅子还残留着体温,看来素描的主人并未离开太久。

他的脚步惊动了偃卧于椅子下的小狗。金毛猎犬的幼崽吓得冲他呲牙叫唤,尾巴僵直,左蹦右跳装出威慑的样子。

“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蹲下身,想把小狗抱到怀里,结果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叫唤着逃出了房间,跑下楼梯。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海,晨昏时分静谧如母亲的语言。

想了想,他起身,往楼下走去。

他还记得一个名字。虽然不知道它属于何方,不过再等一会儿,等他遇到了正在上楼的守护者,他就会将之呼唤。

Fin.

2014/10/15

「黄昏之歌」

你的目光如同

古久的塔楼悬于金色之海

天秤,信天翁的阴影

沿着我祷告的掌心

你眼中蓝是航道

沉于鲜花,蛆虫与夜色浓重。

不止一次,骑士在山丘看见唯一者升起

金星只在我们的注目下存在

岩风吹嘘

高塔和利剑,你生来如此

注定被传颂,

被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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