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下凡世(1 / 1)
那天日子似乎有点不大平常。
先是我踮着脚尖从司命阁摸出来的时候听见了爹爹房门一声吱呦,爹爹正提着个酒坛子出来,我的心肝儿便提到了嗓子眼上,可是我爹爹只是拐了个弯便向酒窖里走去,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不是我眼花就是他眼花。要搁平时他一定得把我提进屋里关起来。
待我又想变个苍蝇骗过那看守北大门的角宿,那双星宿却是对视一眼便一起低着头靠在门边上睡了。
后来我又不赶巧的遇见那个顶不想见的画未,她饶有兴趣的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我一番,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我便觉得身上有些冷。
见到庄遥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要他还活着我便没什么要怕的。
跟着庄遥从烟花柳巷里溜达出来,他今儿个兴致似乎不是很高,端着那红酥手递过来的酒好几次晃了神。
“饿了没?”他问。
“不是刚吃过么?”我疑惑的看他一眼。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抬脚便往食铺子里走。
我跑了两步跟上去。
“金缕。”
“嗯?”
“我要下凡世了。”
“啊?”
我惊的掉了筷子。
“这不是早晚的事?”他把新筷子递给我,无所谓的笑笑。
庄遥下凡世的传言确实有一阵子了,只是我不认为依着他的性子会管这样的闲事,而只要他不想做的事就没有人可以让他做。
“你在神里是个异类,在人间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名声。真的值得吗?”
“值得。”他淡淡的脸色,语气依旧戏谑却有不同以往的笃定。忽然想起那日在司律殿上,水木笑问那声我到现在没明白的“值得吗?”,那时他有一样的神情。
“为什么?”我心里很是不安,每次在看不明白他的想法时我便会觉得惶恐,尽管大多数时候我自己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并未看明白他。
他伸出一根食指在我眼前晃了晃,笑道:“若我说我为的是天庭,是凡世苍生,你信么?”
“只要你说是,我定然是信的。”
“傻姑娘。”他伸手揉揉我的长发道:“管他为什么呢?总有一些事值得你去做,尽管你不确信为什么。”
庄遥去的那日,神界一片张灯结彩。所有神仙喝过了日上三竿才想起正事,却已是寻不见庄遥。
后来才知道,庄遥已经提刀上了凡世的战场,还混成了个将军。
莫要真以为神界一日,凡世十年,那等我睡上几宿醒来,庄遥的寿命岂不尽了。而他能在一杯酒的功夫便做了个将军,自然是因为他是庄遥。
小织笼看着那些个喝的两眼迷离的老老少少的神仙撇撇嘴:“那群人的脸皮可真够厚的。”
我点头:“是厚。”
庄遥去的时候我爹爹狠着心开了一坛好酒,把我赶到一边站着,与那庄遥最后一次推心置腹。后来我便听见了石桌子碎成粉末的轰鸣,我爹爹已是因为愤怒红了眼。
庄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爹爹,又转头看了看我,便下了凡。
我一路追到北大门,庄遥抬一脚便迈下凡界去的时候终是回了头:“你不用追着我,下个凡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我的泪珠儿簌簌滚落下来,虽然庄遥在仙界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的往凡界跑,可是因着知道守在紫星海便早晚的能见到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伤悲。可是如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等了。
他看着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想伸手替我抹去眼泪,却犹豫了一下抽回了手,有一滴躲闪不及的泪落在他的手上,我便看到他修长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小织笼说:“庄遥在乎什么呀,天塌下来他眉毛也不带皱一皱的,你看错了看错了。”说罢摆摆手赶我出去别影响她睡觉。
我撇撇嘴:“那水木在乎天条律例如奉神明,可是也没见在你这儿起到什么作用。”
什么原则天条,跟那巴掌大的小心思比起来都不是事儿。
我很享受自己把小织笼说的哑口无言的感觉,主要是这种时候实在少的可怜。
而今五百年后,再想起庄遥背着个大刀下到凡间那日还是有些唏嘘,天庭的张灯结彩只是给那些沉闷已久的神仙找了个放纵的机会,而庄遥的身影依旧要多孤单有多孤单,可是一看那稳当的肩膀便觉即使苍生压在上面也不觉过分。
如今偶尔踏出司命府去数次看见那些玩耍的小神仙争着做庄遥。
“司命姑姑,你说我是不是才长得像庄遥?”其中一个小胖孩子扯住我的袖子。
我点头点的像波浪鼓,看着他胖的找不到眼睛的小脸:“像像像,庄遥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另一个孩子抹着鼻涕的孩子不乐意了:“司命姑姑,庄遥长得跟我像,跟我像。”
我又是一阵乱点头:“对对对,姑姑记错了,是跟你像。”
一个大点的孩子很是鄙夷的看我一眼:“这个姑姑根本没见过庄遥,我们去问问我母妃去,我母妃说在五百年前庄遥下凡那日她隔着乌泱泱的送行人群见过他一眼。”
真是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