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诡境蛇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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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缭多山,她自小生在繁华的缭都,从前最常去的山也不过就是鸢峨了,自从云陵祭典的变故让她对那座庞大的帝山大开了眼界。如果说那帝山山体中的那些宫楼是有意人为的,那么现在她所在的虚妄崖下的山体倒是让她亲身感受到了这自然天地造物主的奇诡和伟大。
那个冷面自打进入了这黑洞迷宫便点亮了随带的火把。
明亮的火光倏地照亮了两人所在的这一方洞穴。洞中被照亮的地方皆是深黄的山土之色,未被照亮的洞穴深处更是黑漆漆一片。这地方要说空荡实在是空荡得只剩下她与他,而若是说不空荡也确实这里面遍布着无数黑压压的洞穴,谁都不知道那洞里的漆黑暗藏着什么。
琴紫歌一路紧紧地跟随在那冷面身后,随着冷面执火的深入,她发现这山体之中的洞穴是错综复杂密密麻麻,她与那冷面已经路过数十个岔口,而且每一个岔口起码带着三个洞穴。
一开始她问他,遇到岔口应该怎么办。从冷面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是想到了什么策略,他只道:“先随意走几个岔口,你不走总是不知道这迷宫究竟暗藏着什么玄机。”
其实她心下或多或少也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对策,他的意思便是以无意的穿行融入到迷宫之中,有了入谜的心便才有解谜之道,简单说来就是——迷宫就是用来走的,你不走永远也出不去。
琴紫歌有时觉得,这个冷面的心理实在强大。
她同他不知已经深入到了这山体的哪一个位置,身前身后除了黑漆漆的洞穴还是黑漆漆的洞穴,她甚至庆幸身前还有一个执着火把的活人,虽然是一个冷血的人但至少让她感觉到了些许人气。若是常人,深陷这样的迷宫必定是心生恐惧几近绝望,但是这个冷面依旧是面色沉静,步履平稳地向里走,甚至可以对身后的她不闻不问。
忽然间,身前人止住了脚步。她一个不稳便猛地撞上了他的背。
“哎!”她低低地叫了声,然后捂着头绕到了他身旁,抱怨:“你忽然停下来做什么?”
万俟宇商紧蹙着眉宇,并不在意女子这一无意之举,他深思的目光定定落向前方。
琴紫歌见他一脸深沉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幽黑的角落不知是躺着什么东西,借着稍远的火光隐隐透出些惨白之色。
待冷面以火光照亮,她才发现那些竟然是一堆白骨。
火光一打在上面,从那头骨上深深凹陷下去的两个空洞眼孔中便倏地弥漫开一股阴森之意。不过也许是这些零碎的白骨并没有让她感受到些许死亡的气息,她看着也便没有丝毫畏惧之感。
“看来这神岭村也并不是无人想出去。进入这迷宫本是为寻得出路,没想到最后竟反而是被出路困在了这里。”琴紫歌望着白骨,低声叹息道。
万俟宇商却是蹙着眉摇了摇头,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这尸骨并不完整。”他说罢用光剑挑散了整堆白骨。
琴紫歌下意识地借着火光又细细地过了一遍,收眼时心下不由地一冷。
方才没有看清楚,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那这堆白骨却只有半边身体,就像是从脖子往脚被整齐地撕裂了开来一样只留下了半边的骨骼。正好头和手脚都在,也怪不得她会没有发现。没有一个人能驾着半边身体而跑到这个迷宫里,有也不是人了,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进入了这个迷宫里才变成了这样。
如果是这样——
“这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她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寒意猛地灌入了身体让她一阵清醒,“但如果有的话,云滇应该会告诉我们。”
万俟宇商冷冷一笑,他转身向她,火光倏地照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怎么,你信得过那些人?”
这是什么意思。
闪闪火光之中,男子修长的身形被放大在了眼前,他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之中寒意凛凛。琴紫歌怔怔地望向他,然后听他继续讲完。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从没进来过所以并不知道,二是他知道却故意让我们深陷困局。”万俟宇商说着,执着火把绕过了白骨,然后继续往里深入,脚步平稳依旧。
“你觉得这些洞是用来做什么的?”
琴紫歌觉得冷面提的这个问题颇有些奇怪,她思忖片刻,反问道:“这些洞难道不是天然形成的么?”
她可以感受到背对着她前进的冷面似乎是笑了笑。
“你听说过地腾涂吗?”
见身后人迟疑了一会,万俟宇商又继续道,“那是远古时的一种异蛇,喜居高山绝壁之中,它体型庞大但能在岩壁里打洞穿梭,我曾听说过冥烁大地最乱的混荒年间,有一个依据腾渊山脉的小国弥疏便是奉此蛇为神以活人献祭,甚至还以此蛇身形作了图腾,不过后来战争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个小国国力本不强盛便衰落了下去,史书上对它的灭亡并没有多做记载只是十分模糊地说弥疏一国最后是消失在了腾渊山脉之中。虽然我不肯定神岭村的人会是弥疏后代,但是腾渊山脉如此之大,这种地腾涂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不可能。”
“云滇以为你我是紫缭皇族之人,怎么会欺骗我们呢?”琴紫歌有些不解,“况且要谋害我们的性命那便不会把我们救出来了。”
万俟宇商敛了敛眉,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们一族在神岭村生活了千百年不会不知道有这种大蛇存在,地腾涂这种蛇虽怕光常年休眠但若长期没有食物也是会在夜间出洞寻肆,我想神岭村的人是想把我们当做祭品。这长年生活在蛮夷荒山中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去相信一个外人,我们窥探了他们千百年来的秘密,而他们要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人灭口,但如今又有比亲自动手来的更划算的买卖。”
琴紫歌的眸光陡然一黯,她觉得十分心寒,又想起了云锦。
“那云锦呢?她待我们那么真,她是绝不会欺骗我们的!”
万俟宇商淡淡一笑:“她的确并不知道,或许是她日后也将要被送到这里成为祭品,不过云滇恰好用我和你挡过了自己女儿的献祭。这或许也正是他不想让云锦相送的原因之一。”
琴紫歌沉默了,她不知道身前这个冷面是在什么时候想了这么多的事。面前这人,白衣清寒黑发高束,他一手执火一手执剑就这样平静地一边走一边将这些事说给她听,口气寡淡地好似一切都不曾逃脱他的预料,什么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从他口中出来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虽寒彻人心但也听得十分平静。
这个人的情绪总是掩饰地很好的。
之后的一路,漫长得让人绝望。
他们仍是穿梭在无数黑压压的洞穴之中,但也随着深入洞穴他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骨,其实看多了也觉得麻木了。冷面说,蛇身需要来回穿梭,既然这些洞都是地腾涂打出来的洞那必定都是相连的不会有太多死洞,只是不论走哪一条路到后面必定是会到达它的老巢。
琴紫歌想,或许有机会他们可以还可以见到那条传说中的古蛇,不过这恐怕是要以性命为赌注了,当然除非那条蛇是在休眠中。
不过后面也的确如冷面所料,随着火光的向里缓缓移动,那些白骨堆似乎是拖得越来越长了。而当她亲眼见到那古蛇的老巢时,她被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不能说是恐惧,因为恐惧已经变成了麻木。
这无疑是一片死亡之地。
这里面躺着多少尸骨呢,能在眼前这一片豁然开阔的巨大洞穴之中堆积成山,那些苍白而干枯的一幅幅骨架凌乱而紧密地簇拥堆压在一起,不知是堆了多深让她恍惚中觉得这就像是一片无穷尽的死亡深渊。
沉睡了千百年的尸骨在忽然受到火光的注视后,似乎也缓缓地苏醒了过来,数不清的白色头骨露出阴森而空洞的眼洞直勾勾地望了上来,一阵极尽诡异而寒冷的气息悄然无声地将他们缓缓地包围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没有风,寂静如死,但沿着紧贴岩壁的一圈凸起的高台走却也依然感受得到周身浮动着的刺骨寒意。
忽然间,身前的冷面一下子熄灭了手中的火光,她正觉得诧异,却听得他轻轻地喊了一句:“不好,地腾涂就在那里!”
琴紫歌心中一惊,冒出了冷意。
这巨大洞穴中只有那落在白骨堆上的小火条还在嘶嘶地燃烧着,她远远望见岩壁的那一团隐没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竟然如一条黑河般,缓缓地挪动了起来,边沿的一些白骨被震动地纷纷滑落了下来发出哗啦的声响来。
下一刻,地腾涂哗地一下探起了它巨大的脑袋,那一双泛着黑夜幽光的眼睛十分机警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洞穴千百年未见光,即便是那么微弱的火光对地腾涂来说都是莫大的刺激。看来是那束微弱的火光惊醒了它,没错,这段时间想必应该是地腾涂休眠复苏的时候,不然神岭村一行人不会那么急着就想送他们进来。
地腾涂长年生活在黑暗中,感官十分灵敏,应该已经发现了他们。万俟宇商屏息转向身后女子:“我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开始往里跑。”
本来还想好好见识一下那千年古蛇,但一到这种生死关头,她根本连看都来不及看那地腾涂一眼,只听得冷面将她一把推入洞穴后的一声:“跑!”
琴紫歌便踉踉跄跄地冲入了那个洞穴之中,撒开了脚步就开始跑,但跑了没几步发现漆黑一片身后冷面没有跟上来她又匆匆出到洞外,但见那冷面又举起了火把朝另一个洞穴跑去。
眼见那地腾涂幽幽的眼睛已定定地落向了那冷面,她心下一急便脱口而出——“小心!”
这一声倒让那地腾涂的注意再一次转回到了她的身上。
地腾涂开始翻吐起血红血红的蛇信子,它缓缓地挪动起粗壮如古老树盘的身子,压着那些白骨一路嘎吱作响地向她一点点靠近。
琴紫歌一下子呆住了,万俟宇商飞一般跑了回来:“你真是疯了!”
他拽起她一手往前方漆黑的洞穴深处奔跑了起来。
在舞翼术下,他拉紧了她,如飞鸟般穿梭在这些诡异的洞穴之中,但他们是在同这生死一刻竞跑。恍惚的奔跑之中,所有的恐惧懊悔和慌乱都化成一片空白,随着奔跑的步履而变成脚边的风哗哗而过。
但是,就算再快也比不上那常年以洞穴为巢的地腾涂,他们没有地腾涂对这些洞穴的熟悉,也没有它那样以黑暗为生的灵敏感官,所以他们也逃不了多久。
最后怎么样了,她想她还记得昏倒前时候发生的事。
那条地腾涂居高临下,用那双冰冷而幽深的眼睛饥渴地打量着他们,她看得出那蛇眼中焕发的来自本能的一种欣喜,无力的恐惧之前她唯一觉得还有些诧异的是这条地腾涂的眼睛竟然也是紫色的。
紫瞳,她一下子想起了神岭村中那些人的眼睛。忽然就觉得之前还藏在心中的一丝希望咯哒一声就碎裂在了她望见蛇眼的那一刹那。这紫瞳又怎会是一个巧合,原来一切真的就像是那冷面说的,她与他成为了新一轮的祭品。
万俟宇商一把将她远远地推了开去。她听着他说让她跑,可是她哪还有什么心力再这样亡命奔走。她走了几步便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隐约还有意识的时候,她看到了冷面那一袭清寒萧瑟的白衣。
万俟宇商冷冷地抛下手中的火把,然后执起光剑向蛇身全力击去。
强烈的剑气与庞大的蛇身相抵倏地迸射出一道极其明亮而刺眼的白光来。剑锋所至的那一处蛇皮,粗糙而渗着蛇血的鳞片啪嗒啪嗒地掉落了一地。
地腾涂从未受过如此血肉之伤便像疯了一般发起怒来,虽然它庞大的身躯不能完全盘入洞中与男子相博,但那两片血红色的信子却仍能化为极好的凶器如飞箭一般射向男子。他侧身弯腰躲过,然后纵身一跃翻到了蛇的头顶。
男子的剑快如光影,但这条古蛇毕竟不容小觑。这一场人蛇之战原本该是惊心动魄,但落入眼中她却觉得十分的遥远,一切仿佛无声无息。挥舞的剑光,混黑而血肉模糊的蛇身,以及落入眼中的那冷面一袭沾满斑驳血污的白衣。
最后的一击,他凌空一个侧身,利落的一剑精准地斩落在地腾涂左边的紫瞳上,再开掌全力一抵,那柄光剑瞬间脱离他的掌心带着剑气微光一下子洞穿地腾涂的蛇头,从它的另一只紫瞳穿出然后紧紧钉入了蛇头身后的洞壁。
杀气腾腾的剑光还未熄灭,那地腾浮便嘶地一声收起了那一队血红的信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一身白衣溅满了从蛇眼中迸射而出的蛇血,万俟宇商望了那地腾浮一眼,然后微微抬手吸回了那柄嵌入洞壁的光剑,而手一握住光剑,身子便猛地往下一颤,他单膝着地,倚剑而依,漆黑的眸子望向了那个昏倒在一旁的女子。
他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穿入了她的耳中,琴紫歌睁了睁眼,她仿佛又看到男子背后那地腾涂颤颤地抬起了脑袋伸出它的蛇信子朝他袭来。
她颤巍巍地向他伸了伸手:“后——身后!”
在男子的光剑向后刺穿蛇头的同时,那地腾涂血红色的蛇信子也瞬间扎入了他的左肩!
那柄光剑裹着无形剑气穿着蛇头唰地向后飞射而去,将蛇紧紧地钉在了洞壁之上,而光剑无法承受蛇身的重量,那蛇头便一下子沿着锋利的剑劈成了两半哗嗒一声落在了血淋淋的蛇身之上。
而万俟宇商也好不到哪去,他左肩上本来就受过一次伤,银钩扎穿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如此一来更是伤上加伤。
鲜红的血一下子浸润了他左边的衣袖,那一身白衣沾满的血迹也早已分不清是蛇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万俟宇商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倒在远处的女子,然后只觉眼一黑便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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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的时候,那之前被冷面扔在不远处的火把还在燃烧着。
琴紫歌缓缓地站了起来。现在这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个男子和那条蛇就躺在那里。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在他的血衣前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然后颤颤地用指去感受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好在还有呼吸!
然后她过去打量了一下那条已经血肉模糊的巨蛇,又走到另一边捡起还在燃烧着的火把。
微明的火光照亮了男子苍白的脸色,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襟,低声唤他:“喂,醒醒!你醒醒啊,你还好吗?”
空旷而深沉的山洞里只有她略带哭腔的颤音幽幽地回荡了起来。
没有人答应。
望着此刻身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白衣冷面,琴紫歌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身前静静躺着的这个人,无论遇到多么离奇的事情,无论走到多么绝望的境地,都不会有半点的退缩。她与他本是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一路来很多时候她与他却都是生死相连的,他竟然从没有在任何时候抛下过她。她一直以为他冷血淡漠无法捉摸,但其实一路来都是他不计较身份恩怨,默默保护着她。
她流着泪想,这个人他是傻瓜吗?难道他就那么肯定她不会抛下他一走了之,或者他失忆了就把他们之前所有的恩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行,她一定要找到出路,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救出去,她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能,她不能就这样和他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