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臂玉为别(上)(1 / 1)
冷静下来,琴紫歌开始处理冷面的伤口。
她翻看包袱,发现除了一些干粮和火种外,所幸还有一些伤药。可一掀开男子左肩的血衣,她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剩下的半截蛇信子还在,从他的左后背狠狠地穿到他的左胸,留下前后两个铜币大小的血洞。血还在缓缓地从两个伤洞中淌出来,他的脸色已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琴紫歌小心用手取出了那截蛇信子。那地腾涂的信子本就是血红,现在吸满了冷面的血显得愈加鲜红了,她蹙眉然将它丢到一边。
在尽力为他止住了血,又小心地替他包扎好后,琴紫歌背起他,一手执着火把一手提着他那柄还沾着蛇血的光剑,继续往前走。
最后她像这样半背半扶着他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呢?
长发已凌乱地披散在两肩,她的白裙此刻也是残破而沾满血污。琴紫歌想,也许自己从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不过背上这个人真的好重。
明晃晃的火光闪烁着照向了前方一成不变的洞窟土道,也照亮了她因着施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但却怎么都照不到这洞穴深处的漆黑与死寂。
在这样一个比那地极冥宫还要离奇复杂的巨大山体里,她背着一个身负重伤的男子缓慢行进在其中一个渺小的洞穴里,前后左右皆是密密麻麻错综相连着的黑暗洞穴,而连那条挖出这迷宫的蛇也已然死在了当中的某一个角落里。
只有她与昏迷不醒的冷面,只有手中的一束闪烁的微光,但是这微光在这片巨大的黑暗里是如此不堪一击。
在身体与心力都达到了某一种负荷的极限,在所有竭力维持的精神和期冀都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重复交叠的深洞逐渐冷却,她想,其实这样走下去迟早他们都会被那片黑暗给吞噬掉。
当第二次看到那具地腾涂血腥而令人作呕的尸体时,琴紫歌好不容易缓住心神才让双脚不至于瘫软了下去。
没想到,没想到走了这么久她只不过是在这个巨大的黑洞迷宫里绕圈子。
琴紫歌望了望靠在肩上的冷面的侧脸,又望了望那死相可怖的地腾涂,无力地叹息了一声。她咬牙走进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洞穴里,将背上人小心放了下来。
之后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当最后唯一一束的火苗之光熄灭了下去后,漆黑下来的不仅仅是两人所在的这一方洞穴,更是她内心的那一点仅存的希望。
琴紫歌无力地摸索着在那冷面身侧躺了下来,以手为枕,蜷起身子,困意和疲惫如水涌般绵绵而来,她微微阖了阖眼便陷入了久久的昏睡之中。
***
希望的生机总是与绝望的念想并存,在人心脆弱几近碎裂的艰险一刻后倏地绽露出了光彩。这也许只是上苍无意的一个玩笑,又或者是上苍有意之中对他们的悲悯。
“嘀嗒”“嘀嗒”阔别已久的雨声在她沉沉的梦境之中响了起来。
她在梦中仿佛听到了山中狂风刮过虬枝密叶而发出的哗哗的呼啸声,听到了暴雨猛烈敲击着山石崖壁而发出的啪嗒的落雨声,一切是那样的遥远又是那样的清晰。
恍惚之中,紧握的手感觉到了某种冰冷的触感,她缓缓地睁了睁眼。
“水——水——”男子冰凉的手轻轻地摩挲在她的手背,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虚弱而轻微的喃语声。
琴紫歌惊醒,她站起来,把耳朵紧贴向洞壁,果然她听到的声音和梦中听到的声音几乎是一样的。
是雨声。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她欢喜地拉起了那个还在喃语着的冷面的手。
“我听到雨声了,是下雨了呢!上苍开眼了,我们终于能找到出路了!”
后来她小心地搀扶起男子,顺着听到雨声的方向一步步摸索着走去,没有花多久便听着那落雨声越来越清晰,再穿过一个洞便可见久别的山土雨气携着自然光线洒了进来。
天,其实只要他们再走对一步路,选对一个山洞,便不至于被困到现在才找到了出口!她深刻体会到人性的软弱,其实很多时候打败人心的往往不是那些绝地困境,而是源自内心最深处也最本能的恐惧。
雨停后,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琴紫歌只身走到了洞外。
或许是因为夏日雨后天空显得格外的晴朗,虽将入夜但透过树梢依然可见头顶天空中的些许霞光。她想,等到天黑了便可根据那颗极北之星找对行进的方向。
趁着还有时间她便找到一眼山泉,简单的洗了一下,又舀了点水回去给那冷面喝了几口。他全身冰冷脸色依旧十分苍白,但稍稍有了一丝清醒,至少知道渴想喝水了。
休憩完毕,琴紫歌照着原本的计划搀扶起了冷面走入了那未知的丛林之中。这里应该就是腾渊山脉了,她望了望头顶,果然雨后夜色清朗,透过头顶交错的枝桠和分叠的树叶,她可以看到那些零星散落在巨大苍穹之中的点点明星。或许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方山段十分的高峻,让她觉得那星光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腾渊山脉是冥烁大地上最长也是最宽广的山脉,除却几座依靠在山边的山城附近的几个山段外其他的地方几乎是罕无人至,因为历经千百年的风雨涤荡和天地自然之气的孕育,山脉中充满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地形本就让人难以消受,更何况还有许多关于古老异兽的传说。
琴紫歌想,那他们此刻所在的这一方山林必定是荒芜到了极致,她有些担心万一这时候遇到什么野兽不说那些远古异兽就是最普通的野狮猛虎都怕是有些费心了。
她望了一眼手边紧紧搀扶着的男子,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
他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苍白,他紧抿着双唇,眉宇微皱,样子看上去似乎是十分不舒服。她握着他的手就好像握着冰块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左肩的伤口有些发炎了,看来一会得找一个地方再给他上一次药。
这样想着,她便又搀扶起他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了。
用男子的光剑吃力地挑开疯长至腰部的茂密荒草,她脚踩在极不平坦的野地之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在这一片静谧的深山幽林中显得十分刺耳。长长的白色裙摆钩过一片又一片生刺的野草而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雨后的水汽还没有退去便迎来了淡淡的山夜雾岚,她只觉得身前身后都好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所有高大的古木和低矮的灌林都落得一身朦胧飘渺。
夜越来越深,而忽然走着走着,琴紫歌心下隐隐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猛一回头却只有空荡的荒林,没有风,身后静寂如死却清寒入骨。再继续走,她却总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们的脚步窸窸窣窣地挪动,心下忽的冒出一股冷意来。
琴紫歌放缓了脚步,搀扶着男子的手忽的紧了紧随握的光剑。
她刚想回头有所动作,身边被她搀扶着的人却出手更快!
只见那一柄光剑被他利落地抽了出来,他转手一抵,那剑便如风一般往后飞射而出。不知道是射中了什么东西,琴紫歌只听得身后先是一阵沉闷的嘶吼声然后便是什么庞然大物倒地而压下一片荒草的轰然声。
也只不过眨眼的时间,那剑也便乖乖地回到了冷面手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耳边却传来男子虚弱而略带些戏谑的声音:“那头苍狼跟了我们一路了,你都没有察觉吗?”
“你是什么时候——”琴紫歌十分诧异地望向了他,但话还未说完便被他的一阵轻咳给打断了。看来也不是轻咳,一个人哪能轻轻一咳便咳出血来。想来是方才的运气牵动了他的伤口。
琴紫歌随即轻轻搀紧了他,急急道:“你还好吧?”
万俟宇商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却也任由她搀扶着。
这个女人想必一定不知道他中了蛇毒,与地腾涂一战的最后一刻,那被他斩断的蛇信子穿过他左肩时让断口之中的毒液也流入了他左肩的血脉中,昏迷前的一瞬间他可以感觉到这毒液迅速顺着血脉扩散了开来,引得他全身经脉如同针刺一般密密麻麻地抽痛。他有些清醒的时候隐约望见身边女子的白衣隐入了深林中,他微微便引动内息暂时稳住了毒液。只是方才一出手让内息分流,便使毒液有了刺激他的机会。
琴紫歌见他久久没有答应,便皱眉道:“算了,我还是先找个地方看看你的伤吧。”
万俟宇商把剑缓缓地插入她手握的剑鞘,轻声:“看着天走,别为这山岚迷失了双眼。”
在穿过一片荒林深谷,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以用来栖身的石窟。
琴紫歌把冷面安置在了其中一个石窟中,然后出去寻了些比较干燥的枯枝回来,在石窟里面花了些时间好不容易才生起了一堆篝火。
她将他小心搀扶到篝火边,又让他侧过身去。只见原本给他包扎好的层层白布,又被血浸红了,而且竟有些发黑。琴紫歌小心挑开,发现他前后的两个血洞的血虽是止住了但是洞口附近却蔓延开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黑丝。
这是?
“是毒——”他蹙着眉,气息有些虚弱。
“怎么会?”琴紫歌吃了一惊,纤细的手指缓缓地触上他的左肩,“是地腾浮的毒?!那该怎么办?这种毒,这种毒要怎么解?!”
万俟宇商顿了顿,道:“不知道,这种毒应该是血毒,受血液牵引已经扩散开了。”
琴紫歌沉默一会,又熟练地替他换下伤布,用打来的清水擦干净了伤口的血迹,只不过那些黑丝产生在皮下根本无法擦拭,她一顿,又撕下白布又为他多包扎了几圈。
“看来必须得早些出到山城里去寻医了,今夜你先如此将就吧。”
前半夜,琴紫歌独坐在篝火边静静为他守夜。
即便早已入夏,但这深山深夜着实寒冷,山风穿入石窟林发出阴森而恐怖的呼啸声。外边月光冷冷地照了进来,透入几分刺骨的清寒。
就算是靠着篝火坐着,她依旧是感觉到十分地冷便不由得缩紧了身子。
后半夜却变得不太平静了。
他忽然全身战栗了起来,琴紫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去到他身边在触到他手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猛地一震。这个人这个人简直就成冰块了,不知道他是有多冷,他伤口上的血衣竟然都凝起了小冰晶,再看他的脸,甚至都有些发青了。
想必那地腾涂生属寒性,那毒该是极具寒烈的。怪不得她照顾他的这段时间觉得他整个人冰冷得厉害。
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这山夜还未到极寒之时,也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冻下去。
琴紫歌咬了咬牙便也就地缓缓地躺到了他的身边,她伸出手小心地将还在浑身颤抖着的冷面紧紧地环抱住。就这样躺了一会,那紧蹙着眉宇的冷面也许是感觉到了极其温暖的东西便慢慢地止住了颤抖,任由着她静静的抱着他。
毕竟他救过她三次,或许算上那头苍狼应该有四次了吧。她记得很清楚。那这就当做是还债吧。琴紫歌这样想着便也不由地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