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1 / 1)
我始终不安,纠结了一个下午,终于抱起桌上的画匣又一路来到湖边。十二级台阶走上去,那落光叶子的梧桐树犹在,熟悉的青衫身影却不见了。我立在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默默地等了一会儿,须尘还是没有出现。
我低下头摸摸怀里的画匣,暗想这人心眼竟然小到如此地步,我不过就是不小心烫伤了他的手腕,他竟然就不肯再到这里来了。不行,我得先记下他这个人小心眼的脾性,以后好提醒妹妹。
我暗自咬牙,他竟然无心来见自己,我也不去道歉了,这画,也不送了!
我举起画匣,就想赌气把它扔到湖里去,举到半空又顿住了。这幅画是我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画好的,就这样扔了岂不是可惜。须尘不疼惜,我作为主人可是心疼得很。以后还要拉拢他到杜府继续做事的呢。
哎,画啊画,除了我,谁还会待见你呀!我摇摇头,抱紧自己的画匣,这赌气的事情可不能再做了。我望望对面的青山,念在他孤苦一人漂泊异乡,我便退一步吧,既然他不肯来见自己,那我找他去!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就应该有担当。
我见天色快要黑了,急忙加快脚步从台阶上步下。腰间垂下的流苏被风吹动般晃动,我渐渐慢下脚步来,这般心急做什么,慢慢来。于是我假装淡定,闲庭漫步,穿花拂柳,越过那长长的走廊,绕着芭蕉小道,只见秋砚轩旁边绿树成荫,掩映着一排低矮的厢房。
或许是新主人入住,以前显得荒芜偏僻的东厢房如今看上去竟也不同了,犹如南山脚下那隐士居所,一花一草都显得文雅秀气,隐在亭台楼阁之中,安静而远离喧哗。
我抱紧手里的画匣,从一株凤凰树下走出来,然后推开厢房小院的竹篱笆门,院门静悄悄的,想不到须尘到了这里也是独自起居,没有要任何人伺候自己。我见了他居住之地如此清净寡淡,心里越发愧疚。正在怜惜这客居他乡的少年人,厢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抬起眼看走出来,然后立在廊下的人。
那人挽着衣袖,露出敷着药膏的手腕,一手扶着深红色门楣,一手转着褪色的佛珠,青衫飘然,眼眸清澈。正是暮色四合,院子里陷入黄昏的寂静之中,世间竟然有如此妙人。
我想要让他当妹夫的念头更加笃定了,杜君容,你看哥哥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男子啊……
须尘推开门,立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女孩。
她穿着淡红襦裙,长发垂腰,因为身量未足,发式简单可爱,手里正紧紧抱着黑色画匣。立在院门旁犹如一株迎风水荷,依旧含苞欲放而尚未尽情绽开。她见了他出来,便一动不动了,视线流连在自己身上,好像又看痴了……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崩溃吧……
我见他转过身轻轻阖上房门,然后用没有受伤的手提起一只水桶,走出院子,直接越过我去了湖边打水。
一步,两步,三步,身后终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甚至已经可以听到她腰间流苏拂动的簌簌声音,可见她脚步迈得有些急了。须尘脚步不停,似乎有意要让她追赶,但终究没有忍心大迈步离去。
不然以他走路的速度,杜君容要小跑起来才能赶上了。
我走到他后侧方,手里更加抱紧画匣。我侧过头看他的侧脸,只见他表情淡淡的,也不转头看自己。“先生,莫非你还在为白天之事生气?那是我无心之过,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须尘淡淡地说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原本想舒一口气的,但琢磨着他的语气,又觉得他还在生气。明明是个男人,心思比女人还要难琢磨!
我想直接把手里的画送给他,又见他手里拎着水桶,看来是挪不出手来拿画匣的。
“先生怎么要亲自去打水?府中的小厮不听差遣么?”我跟着他走有些吃力,初冬时节,鼻尖竟然也沁出冷汗来。须尘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无意识地已经放慢了脚步,“这是我要做的功课,不可懈怠。”
听他语气又温柔起来,我趁机说道:“不知先生的伤如何了?那些药膏可还有用?”
我这是故意提醒他那些药膏是我送来的,但须尘面色依旧淡淡的,“多谢。”
我感觉无力极了,我何曾这样小心翼翼地与人打交道。现在他用了两个简单的两个字“多谢”就想打发我走么?我不发一言地跟着他走,要看他是如何打水的。
须尘转过头,终于出言赶我,“你这般跟着我,有失体统,还是先回去吧。”
画还没送出去,歉还没道呢,我不肯离去,抱着画匣立在一边,“先生打自己的水便是,不用管我。”杜君容小小的模样,立在树下倒也倔强。须尘终于不再多说什么,拎起水桶到湖边。
他弯下腰,木桶握手的地方系着麻绳,就如在井里捞水一样,他将木桶放到湖里,一只手握着绳索,然后慢悠悠地拉起绳子,直到木桶重新浮出水面,他才弯腰一把拎起它,转过身来,那女孩还在树下看着。
须尘只能用一只手拎着,走起路来慢了许多。我双手抱着画匣跟在他身后。小道上一路走过去洒了水。我原本想帮帮他,但想到他那样的态度,就让他受点苦吧。
到了院子,须尘搁下手里的木桶。掌心因为用力已经泛红,我眼尖,再去看他已经越发心疼。须尘见我神情怜惜,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好像看了我一眼,然后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慢慢递过已经被我捂得温热的画匣,“那天我曾说要送先生见面礼,我便画了一幅画,希望先生不要嫌弃。这也算是赔礼道歉了,白天的事,我真是无心才烫伤你的。”
我诚心送来画,他不好拂了我的好意,接了过来。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你不必为那事再感觉愧疚。”
“我知道先生极其钟爱佛珠,沉香木遇水便褪色了,若是有机会,我托之涟哥哥去物色一串好的佛珠给你,好不好?”我刚提了那佛珠,须尘的脸色变了变,然后说道:“不必了,我只用这串佛珠。”
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我立在院子里,朝他点点头,“那也好。”我说完转身就走了。我原本还想问他以后的黄昏还会不会去湖边看风景,现在看来即使问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
我有气,偏偏身后的须尘没有出口挽留我,迈着步子不缓不慢地走到院门口,我顿了顿,后面没有任何声音,我笼着袖子,暗想自己那幅画可算是白送了!要讨一个人的欢心怎么这么难啊,比追女孩子还要难!
须尘握着画匣回到房里,室内光线昏暗,他点了烛灯,然后就着晕黄的灯光看在自己手中徐徐展开的画,只见是一幅山湖夕阳图,线条柔和,他看了觉得眼熟,下意识地搁下画纸,然后打开装着零碎小东西的匣子,拿出那裹着药膏的丝帕,又去细看那朵水莲花的绣线,心里已经了然。
他将丝帕拿出来,然后卷好图纸,用丝帕系住,重新装回了画匣子里。深黑色的画匣被他搁在了书桌上,压在书册上。他做好这一切后,才慢慢拿出换洗的衣衫,准备沐浴更衣歇息。
我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却看到里面灯火通明,雪儿和邢兰站在廊外。我顿了一下,将方才所有心思都忘光了,然后走过去,邢兰用眼神示意我夫人在里面。母亲入夜后就极少来自己房里,我难得独自出去一趟,母亲竟然就来了。我踏进去,才发现君姿也在。
母亲的脸色并不好,我不明所以地垂手立在一边。
“容姐儿,你今天做什么了?”满室寂静里只听母亲忽然问道。
我装傻充愣地摇摇头,问道:“我今天做了什么?”
“听说你不喜欢先生,教习之时也不认真学,连姿儿妹妹都看不惯了。”母亲痛心疾首的样子,“容姐儿,你是家中长女,要有杜府小姐的仪态,以后嫁为人妇,撑的不光是我们杜家的面子,还有夫家的脸面,更何况你底下还有两个妹妹,身为长姐更要做好典范。”
我低头听着,看来君姿也是心虚了,不敢将开水烫伤的事情说出去,只好诬陷我不认真听课。我见母亲脸上有疲态,也不敢出言反驳,只好让她训着。训完了也好早点休息睡觉。
“既然不喜欢请先生来教习,容姐儿这几天便不用去了,帮母亲抄佛经吧。”最后母亲一锤定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君姿便欢喜地扶着母亲的手,离开这里了。
半天,我一拍自己的手背,这岂不是要禁足在房间里?那这几天上课只有杜君姿和须尘两个人在小书室里了,哎呀,这可真糟糕
我真是失策了,看来下次对君姿用武力的时候要再狠心点,再凶点,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陷害杜君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