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十梦 和好(1 / 1)
梦境再次来了个倒转,被烫伤的成了须尘。
须尘反应极快,一只手已经抬起挡住扑面而来的茶壶,滚烫的水滴在了他手腕上的深红色佛珠,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我手里歪斜的茶壶砰然落地,茶水四溅!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闪石之间,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须尘戴着佛珠手链的手腕已经被烫得通红一片。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先将那串佛珠褪下了,水滴滴答答地滑下珠子表面,因为是沉香木所做,顿时溢出木蜜香气来,那佛珠色泽却退去不少。须尘松了手,去握住自己的佛珠,手指用力,几乎要发白。
我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哀叹道完蛋了,我竟然把家里贵客的手腕给烫伤了,如果母亲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坐在一旁的君姿什么也没做,眼看状况百出,她连忙站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大姐姐,你好像做错事了……”我垂下手,眼睛瞄到自己裙角被茶水溅到,残留了水痕。我连忙俯下身,将落在地上茶壶拾起,然后放回茶案,这才转过身,担忧地看着须尘,“方才是我太大意了,先生的手似乎烫伤了,不如先去……”
须尘却垂下手,青衫宽袖,将自己的手腕遮住,然后抬脚走回书桌后,“今天的功课先到这里,两位回去之后再多琢磨琢磨。失陪了。”他握着自己毁坏的佛珠,抱起书册便绕过屏风离去。
他似乎生气了……
望着须尘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还说要让他喜欢上妹妹呢,妹妹的形象都被我破坏殆尽了!
这回可真是好心办坏事,怎么每次帮杜君容挡罪受的都是他……上次在山上被木加危劫持,最后逼到悬崖上的人也变成了他,还好那次是有惊无险。这次却是真的受罪了……
君姿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都怪大姐姐,怎么能把开水往先生身上倒去呢,我待会就告诉母亲去。”这就是倒打一耙了。
我看了她一眼,终于聪明了一回,威胁她道:“母亲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先生,就这样被我们气走了。说出去可不光荣,要是闹得全府尽知,须尘他要继续在这里留下恐怕也不好意思了。到时你要看你的先生,看都看不到了!”
君姿没有我想得那么多,一时好像被我唬住了,随即她终于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谁说我想看到先生啦,大姐姐你不要乱说话……”
见她小女儿忸怩的姿态,我心里暗想看来不光我觉得须尘这个人不错,连君姿也瞧上他了,看来杜君容的竞争蛮大的……等等,这小妮子才几岁啊,这么小就七想八想的,我抬起手指,终于端出大哥哥的身份,点了点她的额头,“年纪小小的,成天都想些什么。你那些小心思我都看出来,既然你不想看到小先生,那我明天就赶他走。”
“你……”她捂着额头,又羞又恼,“别碰我啦!”
反正四周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我干脆挽起袖子,随手抄起书桌上的戒尺,然后拉住她的手,打了几下她的手心,“你就是欠管教,母亲父亲不舍得打你,那我来训训你。”她眼泪就落下来了,似乎被我身上的气势给唬住了,杜之漪毕竟还是有几分风范在的,我拂了拂额头的散发,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要是再不听话,小心我再打你。”然后举起拳头示威,我原以为她会吓得抱住自己的头蹲下,没想到君姿小姑娘好像豁出去了,扑上来拉住我的手就是狠狠一口咬下去,咬完后她反击道:“你打我,我就咬你!”
“哼,你倒是厉害了。来,我们来打一架!”奈何杜君容这小身板太瘦弱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杜君姿撂倒在书桌上,然后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服,还是不服?”
动静有些大了,门外有侍女在询问发生了什么,我杨声不准她们进来。然后低声继续吓唬她,“反正现在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要是打不过我,可是会很惨。”
她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女孩子打架,在她的认知里是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在杜家小姐身上的,但是现在我就动手了,还在教唆她也动手来干一架。她瞪大眼睛,像遇到鬼一样看着我。
我咬牙,使出最大的力气扣着她的手腕,然后一手抓起她的衣领,让她的上半身微微抬起,看着她的眼睛,“杜君姿,你以后要是再动什么害人的歪点子,我绝对第一个找你麻烦!”
“哇……”她哭得像刚出生的孩子!
***
须尘回到厢房,撩开衣袖,手腕上被茶水烫到的地方已经嫣红一片,他打来冷水,用冷水冲了冲。外面的小厮不知怎么的知道他手腕烫伤,急急跑到厨房附近扯了一把积雪草过来。须尘谢过他,却不知小厮只是不想被夫人责罚而已。他原先准备只是草草地处理一下,那小厮却又捧来一大堆药膏草药,连纱带也拿过来,他面上好像有困惑,但还是按照大小姐所说的告诉他了,“先生,这手腕若是留下伤疤恐怕不好,还是认真敷点药吧。”
须尘想了想,只好顺从地坐下,仔细清理了伤口。
站在厢房外的我不敢进去看看如何,只能让雪儿从府中潘婶儿那里讨来一大堆药膏来应急。不管有没有用,总之越多越好,雪儿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拿着丝帕裹着就捧过来,又交给小厮嘱咐他送到须尘手里。
见那小厮两手空空地走出来,我才舒了一口气,“雪儿,我们走吧。”
雪儿摸了摸头,依旧一头雾水。
须尘识得些草药,只见那丝帕裹着的药膏足足有七八种之多,能用的只有一种。他忍不住摇摇头,拿出治疗烫伤的蛇油软膏抹了上去,只感觉一股清凉。他不知道是谁这么细心嘱托小厮送来药膏的,只能将剩下的药膏收起来放好。那展开的丝帕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弯下腰拾起来。
只见丝帕上绣着一朵水莲花,水墨画般淡雅。祖父擅长丹青作画,须尘也略懂一点,这绣花定是照着一副画绣的,隐然有线条之美。他没有多想,却也不忍心将这方丝帕丢弃不用了,只好照例包住药膏,随手搁在装零碎小东西的匣子里。
视线落在桌上的那串佛珠,须尘拿过来,摩挲着已经变色的珠子,眸中闪过一丝惆怅。
午膳的时候,夫人照例派人邀他入席。
须尘换上宽袖青衫,遮住手腕的伤坐在桌边。我注意到这点,看来他无意告诉夫人上午发生的事情。他默默地吃着饭,我见他始终不曾露出手腕,心里才稍稍感觉安心,唯恐须尘告诉了母亲,不然那时我震慑住了君姿,他反而说出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以往须尘见了我总是和颜悦色,现在见了我反而不理会了。我站在长廊上,只能看着他青衫飘然地离去。他似乎还在生气呢。也是,换做谁,无端端地被烫伤了手,谁都会不开心的。更何况,他很可能以为是我故意刁难他呢。
方才夫人照例问他在府中过不过得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他,他似乎还看了我一眼,害得我心跳漏了一下,唯恐他说容姐儿欺负了他。哎,我七想八想,全然不知道自己纯属是想太多了!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君姿那样以为每个人都要来欺负她,凡事都要斤斤计较的。
须尘原以为这郡守大小姐与自己算是建立了友谊,将他当成了好友看待。如今看来他唯有暗自嘲笑自己太高估了自己,他自小在侯府长大,除了祖父谁都不待见他,他好比那生在角落里的野草,祖父去世之后,便无人问津了。
长兄嫡母视他为敌,亲生母亲又懦弱无地位,他年少不懂事,才华外露,一心想要表现出色博得父亲关注,祖父光摩先生心性旷达,算起来也是长寿,可惜他还是出生太晚,没有得到祖父太多的照拂。祖父去之后,府中便再无人给他撑腰,娘亲家族无权无势,更加不能替他说上一句话。他的真实身份又极其特殊……
经历了一番之后,他心性终于被折损,不再目下无尘,开始退而反思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开始苦心浏览那些佛经,恐怕此时的他满腔愤怨,会铤而走险步入市井成为无人管教的浪子。他心境全然改变,开始对万事万物有了淡泊之心。世间种种,不过红尘俗世,眨眼即逝,他若死死抓着不放,劳心劳力的也是自己一人罢了。
既然求而不得,得而又失之,不如在一开始就不放在心上,没有得,便没有失。少年的须尘就这样慢慢走入一条死胡同里,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等他再长大些,懂得了情爱,恐怕苦的也是他自己。
这些天他与君容相处融洽,黄昏总是在湖边一角相遇,谈笑间他竟忘了这条给自己定下的戒言,忍不住敞开心扉与她倾诉。一来二去,人非草木,怎能无情。潜移默化之中,两个孩子早已悄悄滋生了一种难言的默契感。须尘也是少年气性,谁对他好,他便想着也要对谁好。
今天忽然被烫了手腕,他所钟爱的佛珠也被浇坏,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这位大小姐未必是真正待见自己呢,那疼总在提醒他,他不过是个无人问津娘不要爹不疼的小和尚,世上的人,哪里会有谁平白无故地对他好的呢。
他带着烫伤,自怨自艾地坐在厢房里翻开那些佛经,心里才慢慢静下来。红尘俗世,既然打定主意不再贪恋,就不该再多想这些。只是老天似乎不肯就这样轻易让他坠入佛道,偏偏派了杜家大小姐来拉他一把,此刻他还未知晓自己被某个人视为未来妹婿了,要来一心拉拢,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会觉得荒唐至极……
因此这两人以后可是有得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