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孰是孰非(1 / 1)
湿漉漉的刘海垂在前额,水滴不断顺着头发滴落下来,渗进早就湿透的外套里——也多亏了这件包涵好意的赠与,避免了许多内侧衣物受到殃及。
手指接触到的杯壁,温暖,令人留恋不已。里面的咖啡正散发着热量与醇香,深色的液面能印出自己的面容,静静不动的话,更像是一块凝结的巧克力。
一小股热气从杯中腾腾升起,化为白雾弥漫开来。
稍稍抬头看的话,对面坐着的男人正心情欠佳地斜靠在椅子上,微皱的眉头透露出对糟糕天气的不满。他脱去外套的躯体被这场始料不及的急雨淋得湿透,里面紧贴着的白色衣料像层半透明的膜,勾勒出结实强健的体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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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我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头顶响起闷闷的雷声。堪比有人往下泼水的趋势,密集的雨像横栏在眼前的一道屏障,将我与吉尔伽美什隔离开来。
原本停留在街上的路人们开始忙着寻找避雨处。
嘴唇获释,从包含清冽雨声的空气中获得氧气,还在我呆愣的时候,视野变暗,披盖在身体上的些微重量,似乎还带着一丝温度。
雨帘中,他的容颜有些模糊不清。雨滴砸在地面上,淅沥作响——他的话语声微妙地被混淆,和雨声一起融化在我耳畔。
【“笨家伙。”】
雨——这种湿润的天气,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明显的副作用。侥幸获得十年寿命后,这样的弊端早已显现。
我想就算是脱离水的鱼,其难受程度也不过如此吧。
头脑昏沉,四肢无力的抽离感。
——跟生锈快报废的机器人一模一样啊。
依靠在吉尔伽美什的背脊上,我叹息着,但瞥见到他十分不悦的面容后,又不禁笑了起来。
关于这位王,无法预料的事情还真多啊。
刚刚的那些台词,我怎么也没猜想到,现在的举动也是,猜测不能。
果然还是——水太深了呢。
要比喻的话,就是向天际扩张的汪洋大海,广袤无垠的蔚蓝水域。直至被淹没,也完全看不到最底处的风景。用皮毛小事来推测他,我真的……是个笨家伙。
急速落下的雨滴混合着城镇的灯光,在我眼前编织起夏季馈赠的乐曲。
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着,我回想起那些一直没有留意的细节。
有个故事,搞不清写出这个故事的人抱着怎样的意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传开来的故事。
在广阔的大海里,有只想要飞向天空的鱼。
那条鱼被海深爱着。
明明连水里的世界都没有看遍,就妄想着探索天空。它的同伴说:“别瞎想了,那里没有一片云彩属于你。”“可我连云彩都没碰过,怎么能肯定那不是我的呢。”那条鱼儿,坚定地回答道。
借着风浪,一次又一次地,腾向空中。
可不管他在空中滞留了几秒,最后都会坠入海中。
海稳稳地接住它,悲叹着:“你到底哪里不满意我呢,我不够宽广吗?我不够辽阔吗?还是说,你只是想图个痛快,能早些离开我呢。”
鱼没有回答海,这是个它自己也不知道的答案。
终于有一天,在海分神的时候,鱼跃向了岸边。
太阳灼烤它的鳞片,掠夺它的呼吸。
没过多久,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架。
海水变咸了。
这个只有海,天空,陆地的世界,实则是个古怪的世界,因为海里有鱼,岸上有无法飞翔的动物,而天空从来都是空无一物。
带着悔意死去的动物会真正消失,但如果有向往着某处的动物死去,它就会前往那个地方。
长久以来,似乎还没有向往某处的家伙出现过。
那条鱼死时,向往着天空。
世界上的第一只鸟,诞生了。
——故事如果到这里就结束,看上去应该圆满无比吧。但是,还没有结束。
云彩很美,不能停驻,空气很轻,无处归属。
它开始想念眷恋自己的海。
可海已经认不出它,听不懂它的声音。
它哭泣着,一头扎进咸涩的海水中,最后溺死。
悔意太深,再也不能变回鱼的鸟儿,静静沉在海底。
死得其所。
搞不懂……这个故事到底想说什么啊。纠结于这个问题,而这个时候,背着自己的吉尔伽美什直接略过人挤满的公交车站,开始寻找路边开门的店面。
海和鱼……刚刚还把他比作深不见底的海洋……莫名重叠起来了。
海太深,也太广阔,到了让人无意一探究竟的地步。反正怎么样都不可能知根知底,干脆放弃得了。因为自己花去一生时间去了解的东西,很有可能只是沧海一粟。并且,海不可能仅仅只容纳一条鱼。
所以才会想着如何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稍微有点理解那条鱼的想法了,看上去为了理想能够抛弃一切,结果只是个懦弱的家伙。
【“为什么我要向莱斯纳发脾气呢……如果没有小恩在,我恐怕会把莱斯纳……杀掉……我…”】
幼年吉尔伽美什哭泣的脸庞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是啊,如果在桥上的时候,没有恩奇都在的话……自己会不会也死得其所呢。
胸闷,雨还没停吗。
——湿润的金发微微颤动,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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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咖啡开始冷却,雨声渐停。
抱着盘子的女服务员们有意无意瞟过来的视线,像是在议论着什么。
浑身湿透的客人并不仅仅只有我和吉尔伽美什,为什么会受如此关注的原因早已不言而喻。我有些习惯性地无视了这一点,捧着咖啡发呆。
维持原先姿势一动不动,视线永远停留在失去热度的咖啡上。
忽然,一只手闯入视野,有些蛮横地夺过我手中的杯子,定定地砸在桌上。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吉尔伽美什。
“……”
他直径从旁边服务员的托盘里拿起一杯新的,塞进我手里。
冰冷的手又开始温暖起来。
很温暖。
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命令性的动作。做完这些后,他后仰着坐下,别开视线。
感觉,仅仅是感觉,我觉得他想说些什么。
不过我也没胆子单刀直入地问他,更重要的是,万一自作多情了的话,我会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的。
透过店面的玻璃窗,外面的雨停了。稀稀落落的水珠蜿蜒而下,迷糊了外面的街道。一次的急雨过后,城镇重新开始呼吸。
就连自己的呼吸也会被带动般——看着这一切的我又开始出神。
“我不是。”
听闻到这样的语句,我转过头看他。依旧是撇向一边的视线,撑着脸颊的动作刻意伪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
“?”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有些不明所以。
“听着,我,不是海。”
心脏被触碰了。
我忽然记起——某个被自己忘却的一个能力。能够倾听他人心声的能力,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的能力,却还存留在他的身上。
轻俯在他背上的一言不发的时候,那些无聊透顶的想法……
有些难为情,却无比在意。我专注地倾听起来。
“你想去哪都可以,想看什么都不成问题。直至时之尽头,这个世界的每一寸都是我的庭院,别单纯地用海域来形容本王。”
从那句“笨家伙。”开始,直到进了咖啡店也不曾说一句话的吉尔伽美什,他开口后的声音清晰不已。
“笨女人维持原样就好了,天空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既然那么想看我就带你去。”
“……”
殷虹的眼眸终于直视我。
“别再想东想西,就算你不说出来,我还是会觉得很吵。”
什么呀,这家伙。
鼻尖开始酸涩。
我曾很讨厌这个能知晓别人心意的能力。不管是不是自己拥有,这个能力总是会让人知道太多永远无法说出口的事情。
可现在,我却莫名庆幸起来。就像解脱了一样,身体也变得轻松,有这种能力的家伙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实在是太好了。
他起身,走向柜台付账。
将手伸进衣服内侧,看也不看地掏出东西。
是从【王之财宝】里取出现金吧。
金属机械摆放在柜台上的清脆声响——与口袋容量完全不符的东西,不得了的东西被拿出来了。
柜台收银员的表情瞬间僵硬。
我瞥了一眼,仅仅只是一眼,顿时跳了起来,冲向柜台。
“哎呀,达令你还真是对模型爱不释手呢~怎么连这种东西都随身带啊~”
我把那玩意捧在怀里,一个劲地傻笑。然后吉尔伽美什面无表情地重新掏出现金,收银员小哥木讷地开始找零。
直到身后的店门关上,我都没敢大口呼吸。
“那个……吾王。”
“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示意自己捧着的东西说道:“这个——是真家伙吧?扣动扳机就会走火的东西吧?会要人命的对不对?”
“嗯。”
嗯——你个头啊!日本的法律要哭着对我说它不干了喂!
在我怀中的,对,就是这把崭新充满攻击性的滑膛枪,犯罪指数已爆棚。
“蛮有意思的东西,还有稍微大个点的类型。要的话,本王可以拿给你。”
“不!用!您收好!”
我把手中的滑膛枪退换给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一想到他往宝库里塞了比这还出格的东西,我就有种要去加油站抽根烟冷静下的冲动。
还有千万别告诉我那大个点的类型叫坦!克!
干黑市的那些王八蛋我¥%*(……
有些脱力地叹气。
王脱线的时机简直没任何预兆——心脏受不了。看他收回那东西后,我才有些如释重负。这种感觉无比熟悉,毕竟以前因为这货冒冷汗的次数也没少到哪里去。
总感觉,很怀念。
手忽然被握住,温暖传递着。
他并未看向我,嘴角留有一丝笑意。
呿,又忘了这家伙能听见。
雨后的空气有了燥热的趋势。
七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