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依靠(1 / 1)
很多人,都是些生面孔。
在不少被精心装饰的餐桌旁,我摆着一张乐呵脸,小心翼翼地举着酒杯滥竽充数。
亲朋好友们都围聚在一起,站在最中心位置展露笑颜的,无疑就是今天婚礼的主角。
朦胧的白色细纱下,荡漾着幸福红晕的白嫩脸颊以及那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像是包裹着一层璀璨光辉 ,洁雅,并且是那样的亭亭玉立。她怀中鲜嫩的花束上仍有露水停留,而微微掀起的裙褶边缘,设计师还别出心裁地用半透明的琉璃色珠子缀着,从头到尾,新娘的装束十分温馨且疏而不漏。
西式的婚礼,场地的任何细微之处都被布置完善,而主持婚礼的老者更是比想象中还要和善——这样的场景,又是多少少女的心中所想呢。
新娘的交接仪式、牧师祷言、交换戒指,接吻。
这样的一个过程,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只是我的视线有些不听使唤,在那对人的身上停留了太久。
时光流逝在他们的身上孕育出芳醇,最终开花结果——微妙的时差,对我而言前不久还在开着熟悉玩笑、到处吸引男生注意力的野鹤,忽然就踏上了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殿堂。
而站在她身边的人更也让我不禁感慨万千。
憨实温柔的面孔成熟了许多,我望着缓缓走向这边的他们开始出神——一直相伴到现在,真的很了不起……不管是野鹤还是石野。
“…变化真大呢。”
我轻轻喃念出的话语被逮个正着 ,身边的龙之介带着笑意叹息:
“你可没资格说他们哦,琳。”
“……”
正在我想问问为什么的时候,径直走到这边的两个人却先一步开了口。
“好久不见,龙之介,赤木。”
相比石野这句中规中矩的问候,他的新娘子则是十分猛烈地扑了上来,是的,扑。还是用胸部。
个头仍输给野鹤一筹的我轻而易举就被拿下,在她怀里喘不过气。
“呜呜…野…鹤。”
“失踪那么久的家伙还不给我好好道歉!抛下我至少理由也该是私奔之类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跑出一个小不点叫我阿姨!”
激烈地谴责,一边用折磨人的力道碾压着我的脑袋。
尽管外表再怎么改变,这样令人怀念的口气与动作只会是野鹤才做的出来。只是她话语中意有所指的信息已经被我刻意忽略,并不会有任何实际上的答复—— 就算不忽略,我也不清楚该如何回答。
“手下留情吧,她身子有些虚弱,可禁不起你那种级别的折腾。”
将我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是龙之介的一句好言相劝。或许并不只是这样,在我渐渐呼吸困难起来的时候,一双臂膀从后面抱住我,让我顺着力道后仰的同时支撑住双腿,整个人就一下子倚靠在他的身上,瞬间,有些不规律的呼吸声变得有些近在咫尺,微热的气息吹拂着我末边的发梢。
还维持着原来动作的野鹤有些发愣,待有些暧昧的气氛弥漫开后,她这才开始不怀好意地打趣。
“啧啧…简直就像刚刚开始谈恋爱呢,龙之介也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把琳娶回家了吧~”
“……”
就算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身后的他肯定是一副笑而不语的样子。
自己脸上的温度明显上升,但这股名为害臊的感情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另外一种沉重且不甘的情绪淹没。
后来,野鹤和龙之介又说了什么,可我完全没听进去。
【剩余的寿命还有十年。】
这种害我遗漏掉重要谈话的思绪简直不能再无趣,我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保持着神游状态直到婚礼结束。
等从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变得无比清晰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龙之介牵着走了很长时间,在回去的路上,他安静沉默着,令人心安到愧疚。
“呐,龙之…”
他忽然转身,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靠近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无奈之余,我将一大堆话重新咽进肚子里。
归途,他牵着我,宛如当年硬拉着我去恶作剧的那个小男孩。
昏暗的天色下,他刚刚的笑脸有些模糊不清,正因为如此,我也庆幸起他没有发现我不知不觉开始发红的眼眶。
应该有很多想说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一样,既然不想现在说,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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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抵达,一所不起眼的房屋。
小小的诊所即是家,撇开作为卧室的二楼和作为真正“接待所”的地下室外,挂着私人医馆名号的空间真的十分狭小。
被握住的手即使进屋以后也没有松开,径直通过暗门后,地下室仪器发出的微弱亮光像是被黑幕包裹住的萤火虫般,使人无法窥觊全貌。
十分轻,如同下一瞬间就会熄灭的烛光摇摆不定——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有谁躺在那里吗?
尽管已经借住了数天,但来到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说实话,当我知道龙之介用魔术作为特殊的医疗手段的时候,我是十分……或许是欣慰,真的十分高兴。
我相信龙之介——应该说我愿意相信他。
但直到刚刚为止的瞬间,龙之介都没有解释什么,我开始害怕起来。
因为——那样的回忆对我来说并不遥远,已经到了难以忘却的地步,那天弥漫在空气里无比厚重的血腥味,他如同傀儡一样失去理智的眼神,都是没办法轻易忘记的一幕。有一刹那,我眼前甚至出现了他转过头对我露出嗜血笑容的幻觉。
他手心依旧温暖,我却有要浑身打哆嗦的冲动。
忽然,被牵着的手也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他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随后一排排的刺眼照明灯光占领了整个地下室。
冰冷灯管散发出的光线过于惨白,刚刚转过身的龙之介,他的脸上的阴影愈发深沉。
在重新来过的十年里,他到底变了多少?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一丝凉意从后颈窜了上来。
这时候,龙之介示意似地朝一边转头,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后,静静躺在透明器皿中的女性胴体像恶魔的利爪般狠狠扼住了我的喉咙。
…………
女人在呼吸,微弱地,拼命地。
细腻光滑的白色肌肤上,有数处暗色的创痕盘踞着,已经有开始糜烂的迹象。暗沉的发丝原本也应该是光鲜亮丽的金色吧,但因为某种恶意的诅咒,她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是我最近接收的‘病人’,一个家族的末女。你能察觉到的吧——她的回路快被吞得一干二净了。”
“嗯…”
不可名状的诡异,像是蛔虫,并且数量多的吓人。一点点地浸蚀人体中的回路,对肉体也照成了十分剧烈的创伤。
“下手的家伙估计只是想废了她的魔术天赋,结果下错了量,现在想要保住命都很困难——所以她的家人也不再计较我的身份来投医,算是自暴自弃了吧。”明快的笑容,虽然说出的是自嘲的话,龙之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愉快的样子,“既然收了订金,我也不能随便敷衍了事啊。”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
听到我突兀的问话,龙之介突然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要给我看呢?刻意的吗……或者说以他的能力是无法救治好这个女人的?所以,所以让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想让我来帮忙?
不对,现在我的身体的状况,就算不是一清二楚,龙之介也应该知道个大概——再次使用让时间逆流的魔术,就直接等于叫我去死。既然这样为什么……
“我在想,如果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快要死了……”他缓缓靠近,在我耳边轻语,“琳,你还是会救她的吧,不论如何。”
“……”
我会吗?我……会救吗?
是这样没错。打着“反正剩余寿命也没多少该用就用”的蹩脚旗号,上演佯装圣者表演牺牲精神的戏码。
“会的吧,绝对会。”龙之介站起身,越过无法言语的我,将手搭在透明器皿上——像是在叹息什么。
“就算自身的状况再糟糕,做选择的时候统统不考虑——琳一直都是这样子。”
“对谁都一样,包括我也是……从一开始就会逞强说没事,关键时刻的演技又逼真到不行,这样拯救别人,真的好吗?”
“……”
“被救的人一点也不会领情——这种可能也有吧。但是你反而又会有就算别人恨自己、也要把自己决定做的事情坚持到底的觉悟。”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明明都已经想一直装作不知道了,明明就想这样活到最后了。
为什么要说呢。
拜托,别再说了。
我无可救药的事情,别再提了。
就算我在心中不断祈祷,龙之介仍没有就此停下的意思。
“琳,你说过的吧,那个时候,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阻止我。”
【“不管你多少次想要从掠夺别人生命这个过程中获得快感,我都会阻止你,你只能在我的视野里做你自己,罪恶吗?抱歉,那种事情在发生前,我会阻止。”】
【“要恨的话,恨我一个人就好了。恨——这个将要阻止你的我。”】
恍然在脑中闪过的场景,让我越发绝望起来。
我说过。
在决定抛下所有、仗着自己不会再回来、自己用最后的代价换到力量的时候,我对他说过。就算他无法抛却嗜血的本性,我也会阻止他。
现在,别说是阻止,如果龙之介抱着杀意决定什么事请,我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因为已经弱到可以随便捏死的地步了,没有说话的权利,更没有让别人听从自己的资本。
求求你……求求你了,龙之介,别再说下去了。
“现在,我可以杀了这个人哦。”
理智有断裂的趋势,而说这句话的龙之介却是副玩味十足的漠然表情。
“或者对她做任何有点意思的事情,都没关系吧?就算她的家人问起,解释说病人已经没办法挽回,然后把订金退回去,就算见不着尸体,他们也会相信。因为——原本就没什么治好的希望。”
“……住口。”
咬牙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
“嗯,让我看看,先剃掉头发从头皮开始怎么样?去掉头骨的话,所有东西都会变得软绵绵的哦。”
熟练地转动刀片,他转身打量颤抖不已的我。
“琳,现在你能阻止我吗?”
“……”
自然没办法回应什么,现在的我……根本……
“没办法吧。”
得出早就知道的答案,他刻意地笑出声来,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对着早已打开的器皿轻喃:
“那么,我不客气……咯~”
轻巧举起的刀刃,一定会按着精确无比的轨迹划下,最后绽开血的花朵。
不行,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无能为力也好,我绝对要试着去阻止!我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家伙干这种事情!
包含着怯懦与害怕,我猛地站起身冲过去。
要先夺下那把刀——绝对!
使出猛劲的身体踉跄着前行,喘息间,我早已忘却一切。
我认识最初的他。
那样干净的笑容至今都留在心中。
天使的孩子,爱捣乱的精灵。
怎么形容都好,我喜欢那样的龙之介。
喜欢……喜欢。
我——喜欢龙之介。
“!”
迎面扑中的东西没用带来任何痛苦,不是锋利的刀片,不是可以将自己阻隔开来的魔术。撞上的东西在收拢,紧紧地抱住自己。
像早就预知到一样,龙之介转过身,一下将我收入怀中。
倚靠在冰冷的器皿边,紧紧地抱住我,将头埋至颈间。
“我知道的,琳。我就知道……”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我不知所措地呆住了。
“你会做什么,你讨厌什么,我都知道,但你不知道,有太多太多东西不知道……”
手指伸进发丝里,他亲吻着我的额头。
“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也不知道我会因为你而改变什么。琳,如果不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但是……我…我……”
哽咽着,随着龙之介激动的情绪而一起落下的泪,深深地渗透进衣服里。
“所以,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就是没办法,别再逞强了。你……别总是让我担心了。”态度忽然改变,龙之介像是安抚被吓坏的我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接下来也是,多多少少依靠我吧。”
“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啊,我根本呆不了多久,也没办法回报什么……”
“琳,说出来吧,把所有担心的事情全、部、说出来,”轻轻将下巴靠在我头上,用像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说道,“然后,待在我身边。”
“呜……我不想离开,我不想再被忘记,我想丹尼尔、我想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呜啊啊。”
语无伦次地说到后面,最终淹没在哭声里。
“我知道的,琳,你已经很努力了。”
以前只是隐隐约约有些明白,现在我终于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有谁能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真的,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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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接下的病人顺利痊愈后,我和龙之介一起去了一个地方。
冷清的场地,宾客寥寥无几。
也罢,光是吵吵嚷嚷的野鹤,就足够抵上一整个婚庆队了吧。
主持者是十分可疑的神父,此刻正名无表情地念诵宣誓词,将我的手轻轻托送给龙之介后,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
那个时候,我想,是不是他也记得自己呢。
如果是的话,真的有些担心以后的士郎会不会更加受到“关照”呢。
不过现在担心也是没有用的吧。
苦笑了一下,有些蹩脚地被套上戒指。
最后。
深呼吸,轻轻踮起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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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面对有些不饶人的野鹤,龙之介出奇的从容:
“结婚这种事,你和石野已经做了模范,我呢……”看着身边早已出神的人,他有些宠溺地叹了一口气,“总得先让别人愿意嫁我啊。”
看着这一幕,野鹤有些感慨地支起下巴。
“……我有点明白以前为什么会看上你了,嗯。”说着不得了的话,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石野脸部开始抽筋。
“不过,我会尽快的。”
作出总结性的话语,龙之介拍了拍野鹤的肩膀,小声说:
“顺便,新婚夜,请小心。”
“唉?”
看着拉着琳就离开的龙之介,野鹤有些不明白状况地偏了偏脑袋。
然后她转身,看到处于低气压中心的石野。
“咕。”
咽了咽口水,开始为自己的言行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