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番外:湖(1 / 1)
【轮回之湖】
湖水没过膝盖,凉意刺激着肌肤。
低头看向湖面——清澈无比,映照出的是最真实的梦境。
想连并湖水掬起她的容颜,却在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刻,全部支离破碎。
又回到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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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小的,狼狈的。
蓬乱的褐色卷发,在萧瑟的风中显得无比软弱无力。
“他”坐在那,自己父亲的尸首边,一动不动。
视线与我对上时,是毫不掩饰的惧怕——那种神情,和那些躲在成年猛兽后的幼崽是一模一样的。
尽管是进犯敌人的子嗣,芬恩大人还是会将“他”收留下来的吧。
瘦弱的小身子被轻而易举地抱起来,“他”坐在结实的臂膀上,与骑士团一起返回镇里,回应欢闹喧腾的群众,他们对这次胜利的赞美声不绝于耳,而那个时候,“他”的衣襟上,属于自己父亲的血迹都未经擦拭。
死寂般的瞳孔中,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我不禁开始有些担心,这样的迎接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
没过多久,米达克——“他”被芬恩大人认作养子。不过科南他们明显在排斥这个决议,声称这是养虎为患。但首领的决定是绝对的,但在后来,真正让骑士团所有人傻眼的是——芬恩大人提出让米达克入费奥纳骑士团。
“啊?!你是认真的吗?芬恩?”
被问的首领只是淡定自若地点了点头。
“他那么瘦小,只怕是连树棍都跨越不了!”“表面上将您认作父亲,但他只可能惦记先前的敌寇!”“省省吧!他绝对会在试炼中死去!”……
反对的、嘲笑的声音连成一片。我看见“他”在人群后的角落,默默握紧了拳头。
“既然你们那么确定他没本事加入骑士团,这次的试炼就由你们来布置吧!”
带着属于父亲的骄傲笑容,芬恩离开前只留下了这句话,被留下的人则全部面面相觑。
有些为难,有些别扭——骑士团中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根本没多少。我在离开前特地经过“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把劲咯,要训练的话我会帮忙。”
“……你真的是脾气好到让人讨厌啊,不过……那就这么定了。”
原本以为这些话会被当做客套一笔带过,可对方却瞬间反应紧抓住自己的手,嘴上强硬脸上却一副生怕别人反悔的表情,显得无比滑稽。
“……啊,好。”
我好像……在不经意间笑了。
试炼定在一个月后。
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基本不愿搭理骑士团的人,却头一次接受了别人的好意。
①必须能够跨跃一人高的树棍,飞快地从高及膝盖的树棍下钻过,并用一个指尖拔掉脚中的一根刺——而这一切都必须在快速奔跑中完成。
②先在地面上挖一个至腰深的洞,然后站在里面。9个武士用9支长矛,在离他有10张犁宽的距离向他射击,受伤的人就不能加入费奥纳。
③将头发结成发辫,让费奥纳勇士追赶着跑过森林,不可踏到林间枯枝,不可被追上,发辫不可凌乱,持武器的手不可颤抖。
④熟读诗歌十二书,并能自行创作吟诵韵诗。不得从妻子处取得嫁妆,不能欺辱弱者和女人。
以上四个试炼,说起来应该更像是准则,是费奥纳的人必须会有的本领。
“那么,先测试下基本能力——米达克,从这里跑到右边第七棵树那试试。”
“好。”
“………”
面对从对面跑回来的人,我有些语塞。
“怎么样?”
“呃……合格。那么再试试躲避……”
好快——虽然身体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速度却快得惊人,暗地里下过功夫了吧……这样一来,第一和第三的试炼就可以通过了。但对“他”来说最头疼的应该就是第二试炼,因为……
“呃!你是想谋杀我吗!迪卢木多!”
木棍险险擦过“他”的脖颈,气急败坏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
无视这声抱怨继续捡起早就不知是第几根的木棍:“别跳到线外,下次可就是真正的矛了,还有我到目前为止,都是特意以刚好擦边的水准……”
“你是在炫耀吗?!炫耀你投矛的精准度?!”
“我可没这么说……至少要连续九次不被击中,严格是必须的吧。”
带着笑意,再次看“他”在不间断的训练下叫苦连天。
虽然速度出色,却没有匹配得上的反应力,腕力出奇地差,对枪矛一窍不通……除了训练“他”弥补这些外,我更高兴的是,在认真对待事情的时候,“他”眼中的阴霾像是被一扫而空,能像一个普通的人展露笑颜。
如果能把自己的身世当做噩梦遗忘,便是再好不过了。
那场试炼,在科南十分不服气的嘀咕声下结束了。
到在所有人前宣誓的时候,“他”的声音与男人相比显得有些清澄。
“……不掠夺牲畜;不为金钱而拒绝请求;不言退缩,即使对手人数多出十倍……”
些微的,像是错觉般的停顿。
“……不为家族成员报私仇。忠于芬恩,吾之领袖,同伴呼喊战号,吾必定回应。”
应该是放下了。
因为没经过相同的事,我没有什么资格去劝诫“他”,但是,即便是那样也好,仇恨是绝对不会让人露出笑容的东西,所以我希望米达克能够承认新的未来。
以费奥纳一员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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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在米达克没有退出骑士团的时候。
——那段传言,还十分新兴的时候。
“轮回之湖?”
第一次听到米达克如此憧憬地讲起类似传说般的东西,眼睛闪烁像极一头欢喜雀跃的小玲鹿……小玲鹿……啊真是,我怎么又用这种温顺可人的动物来形容“他”……明明只是长得稍微可爱点、稍微瘦弱点、稍微纤细点的男人……呃啊啊不对……我果然有问题。
有些头痛,我有些忍受不了自己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
“喂喂,迪卢木多,你有在听吗?”
“啊,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算了……我自己去,万一要逃跑的话还没人能追上我呢。”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在我愣神的状态下起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哎?等等……”
一溜烟不见踪影,我心中暗叫糟糕,起身追了上去。
已经深深习惯了米达克那飞跃性的思维和行动、以及留下烂摊子的习性。我明白当“他”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绝对没什么好事。
果然……
一边带着汗颜的表情,一边敲昏不知是第几个倒霉的侍卫,我在瞬间沦落为“在未经许可下闯入禁地”的共犯。
“前面前面……快到啦。会发光的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叹气的精力都没有……始作俑者却还在哼小调谈感想,该怎么向芬恩大人交代都是个问题。
这片翡翠之森,是被列为禁地的魔法区域,不管是违背常理的光线,异常茂盛的草木,还是处处充斥着的幽香,都在昭示着这片区域的不平凡。
而真正使这里成为禁地,被当做圣者归息之地的原因,是那片处在中央的湖水。
引导亡者的湖泊,据说有能让死者魂魄得以转世的力量。
“他”在湖边倾身,久久地盯着湖面。
“看够了没,”我有些无奈地上前,与“他”一同盯着湖面倒映出来的身影,“是会发光的湖水,如愿以偿了吧?”
“骗人。”
“呃?什么骗人?”
“传言啊,传言果然不可信……哎。”“他”夸张地朝后仰,躺倒在地上,“亏我费那么多力气赶到这里。”
传言……
【轮回之湖,凝视水面的话,就能倒映出其现在最思念的亡者。】
这个吗,能倒映出已经死去、但最思念的人,因为没看到,所以说是骗人的传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还是在思念吗,死去的父亲。
四周的空气安静下来。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我还是寻思着讲一些笑话比较好吧……不过实在没科南那种能把人逗乐的天赋,舌头打结般地硬邦邦说了一句:
“喂,米达克,男人对男人有意思……奇……奇怪吗?”
“哈?什么有意思?”
“……就是……男人喜、喜欢男人。”
“………”
“喂,米达克?”
没听到回应,我有些窘迫,我到底在干什么……再次抓紧头发,这种不正常的话题是怎么回事……不对,我到底想要说什么来着?
心烦意乱地回头,却发现这家伙靠着树干,眼睛也闭着,怎么看都是一副……
“……你听到了吗,米达克?……睡着了啊。”
睡着了啊。
睡……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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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相逢。
结果,到最后,我都没能看到“他”……她所隐藏的一切。
是啊,“他”是个女人——早就该知道的,早就该确认的事。
被仇恨掩埋掉的内心,这不怪她,但是,既然选择反叛,她面临的结局也只能是……结束她的人是我,这件事竟然是唯一的安慰。
只是一时的迷茫,只是一时的冲动,如果只是那样,阻止是很简单的事情。
直至看她沉入湖底,都一直在懊悔着。
为什么没看出她一直在逞强……
轮回,能够重新轮回什么呢,这片湖水,又能倒映出什么呢。
转身,回到隔绝水声的岸边,自己的人生,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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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的爱与你神圣的誓言作交换吧,亲爱的人啊,请阻止这段荒唐的婚姻。带我走吧……去天的尽头,世界的另一边!”
泪眼婆娑诉说着的少女,神似的脸庞。
讽刺。
多么讽刺。
这是轮回吗?
——是的。
那个时候,自己擅自做出了答案。多么违背常理也好,多么不可理喻也好。演变成逃亡的婚礼,燃尽一切的炼狱之炎。
走上“叛君之道”的人换成了自己。
现在,又轮到谁来憎恨谁呢?
只是……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把将自己的忠义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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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这样不明确的愧念,我回应了此次的召唤。
…………
面前的少女,反应有些奇怪。
将自己召唤出来,身为自己Master的少女……露出了十分沮丧的表情。
这种反应在后来的只言片语中得到证实,像是“啊,好想要Caster……”“如果有C妈Buff的话……我也想手撕从者啊可恶……”这类的话短短几天就重复了数遍。
同时也十分口不对心地准备起圣杯战争的事项。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Master那么不中意身为Lancer职介的自己。接下来的圣杯战争应该也会采用消极态度应对吧,我的职责也相当明确——除了顾及御主的安危别无其他。虽说多多少少有些沮丧,回应这次的召唤,除了向君主尽忠外也不应该有多余的奢望。
自己的Master是个魔术师——我记得……是这样没错,但是……
此刻,站在门口从缝隙里所能见到景象:熟练敲击着鼠标审查邮件、手机常备(更多时候是用于类似娱乐的方面)、翘着二郎腿也会随时随地睡着、并且看上去毫无紧张感的Master——她怎么说看上去也更像是普通女孩子一些。这样的女孩子去面对战争真的好吗……
不、不……我在想些什么。
Master自然会有自己的考量,身为Servant反倒是我太多管闲事了。
竟然会怀疑自己Master的资质,真是不像话。
没错,支持Master才是身为Servant的我的职责,所以——
“叩叩。”
“啊,门没关哦。”
“Master,我把泡好的茶端来了。”
就像丹尼尔阁下交代的那样,必须为Master分担忧虑才行!
“……”
“Master?”
“迪卢木多,难为你了。”
“嗯?”
Master又一次露出让人费解的神情,像是愧对了谁一样轻轻拍了拍的我的肩膀。
“我会让那只随意使唤人的笨猫付出代价……竟敢在我眼皮下偷懒……”
说完,她疾步走了出去。
不久,隔壁传来类似哀嚎一般的声音。
呃……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盯着盘中的茶具,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原——原来如此!
何等的失敬!我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泡好的茶,因为刚刚在门口站太久的缘故,冷掉了!
眉头紧锁。
嗯,肯定是修行还不够的缘故。
…………
从据点外巡查回来,结果看到了意外的一幕——Master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Master!!!”迅速上前探查。
怎么回事?我不在的时候被袭击了吗?丹尼尔阁下呢?还是说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丹尼尔阁下为了保护Master……
怀里的身体正传递着温度,没有血迹,呼吸正常,看来没有受伤。
“呃……”
睁……睁开眼睛了!
“Master?!哪里不舒服吗?”
“哦……原来是迪卢木多啊……”她懒散打着哈欠,我忽然有了一种虚惊一场的感觉,但是,Master不可能毫无缘故地在冰冷的地上打瞌睡,据点有就寝的房间,一定是什么内情才……
“我……刚刚感觉肚子有点饿,所以从房间里走出来……”
“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据点里的食物好像已经……没有了。”
“嗯。”
“于是我打算回到房间,继续睡……”
“嗯。”
“但是,总感觉……好麻烦,好饿,还好困。”
“呃……”
“看到地面,想着这里不是就可以躺嘛,于是……就……睡着了。”
听到这,我不禁痛心疾首地回应。
“了解。”
何……何等的愚昧!我竟然忘了带食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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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脆弱的——正因为如此,若她在那个时候选择舍弃Master的资格,谁都没办法去责怪什么。说是固执己见也好,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她不会就此放弃。
背负着家族的奢望。
束缚自身的软弱。
她会站起来——只有这个结果不会变。
对,坚持到最后,即使不被其他人认可,也会默默努力下去——就像“他”一样。
那个时候是这样,现在也会是。
【“迪卢木多,接下来,你只要在城内到处寻找敢应接挑战的对手便可。”】
属于吾主的开战宣言,吾必将用此身躯来竭诚回应。
接下来的战斗,就算要用到己身的血液来点缀,也无妨。
但是,事情并非像我所想的那样。
本以为比谁都依赖自己的Master,与自己一起行动的样子更像是一种伪装。尽管每一次都是问心无愧的对决,每一次看上去都是那么光明磊落。
某种直觉在告知自己:这场战争的真实面貌,并非如此。
黑暗,残酷。
这样的本质被御主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给隐藏下去。
仅仅一次的令咒使用,就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我,并没有参与属于魔术师的、在黑暗中的战斗。Master只字未提,或许只是想要简单明快地解决问题,可这样是不行的,只让我在光明下面对战争,只让我问心无愧地战斗……这不是无稽之谈么!!!
即使这样强烈地抗拒着,事实总是让人如此无奈。
与敌方Master的交涉,寻求同盟者,签订协议。
危机化解了吗?
在我无法看到的地方,Master又独自承担了多少东西?
被下达留守的命令,被Saber牵制行动,一次又一次……我到底要错过多少次……身为Master的盾,这本应该是Servant职责。
甚至都听到那种悲切的喊声,却有身躯无法前往的苦楚。
最讥讽的是,眼睁睁看着被囚禁的御主饱尝凌虐之苦。
我——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让她忘记自己的存在反而是种宽恕,什么忠义之道……那种东西……
又能改变什么啊。
我是为了完成未尽的心愿——走完生前未能达成的忠臣之路,才回应此次召唤。
只是上天像还没开够玩笑般,让露出那种表情的她,出现在我眼前。
【“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太笨了而已——不管是你曾遇到的叫做‘米达克’的家伙,还是现在的我……都是执迷不悟到底的家伙,而现在,明明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多么不公,为了各种无聊的理由,我还是会选择去做。”】
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是她这件事情。
……你将要一去不复返的事情。
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那属于过去,你都会坚定地向前看。更别提与现在丝毫不沾的前世。那样虚妄的事情,你根本不必挂记。
我以前,曾经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随着时间流逝,这个错误变成了无法倒流的历史。
但是,我没有因此后悔。
人生仅此一次,我不想去否定什么。
所以,这次,请让我看着你,直到最后的最后。
…………
“以令咒之名,向我的Servant——迪卢木多·奥迪那,下达命令。”
本应该召唤出的英灵没有跟在她身边,我却没来得及怀疑什么。
只是一心祈愿着——
下令吧。
【“与我一同战斗到最后,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我命令你……”
时间,停止了。
“留在这里,直到战争结束。”
“琳……琳!?”
带着决意离开的身影。
“我才不是有资格做你Master的人……那里,才是你的君主。”意有所指的侧脸,她留下最后的话,离开了。
无比熟悉的容颜,我只恨自己顿悟得太晚。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从家族取走的圣遗物,用增添战力的借口所召唤出来的人——
“看来我们彼此都该反省啊,迪卢木多。”
费奥纳骑士团的首领——芬恩·麦克库尔。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会……她只是想要解开最后的误会吧,虽然想法很天真,不过也确实如此:除了这次外,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向你说这样的话了吧。”
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知道的啊,原来。
自己是为了尽前世的忠义之道,回应此次召唤。
“我很清楚她的个性,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对事情讨厌绕弯子,麻烦的事情总是想要一次性解决。真是不像话的丫头……”
所以,我才会如此迷茫。
面对已经知根知底的她,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很不甘心……但这就是事实。
“迪卢木多,格兰妮的事情不管怎样都已经有了结局,但是撇开这个不谈,你是再优秀不过的臣子——那丫头想要我说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了吧,……唉,这种事谁来说其实都一样的吧,真是个死脑筋。”
外界的轰鸣声。
“也该告一段落了……我们都是属于过去的人了,迪卢木多。”
男人背朝着自己,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在自己死去后的时间里,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豁达呢。
无限蔓延开来的白光。
世界像是重启般被吞噬了。
来不及想通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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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仅此一次。
“不是骗人的啊,琳。”
看着湖水倒映出的面容,是再清晰不过的幻象。
【轮回之湖,凝视水面的话,就能倒映出其现在最思念的亡者。】
“不是骗人的啊……”
你在最后,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不管是怎样的光景,你会笑着面对吗?
会的吧。
因为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
喧闹的湖水。
——现在的我,就算上岸,又能去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