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迫近的真实（1 / 1）
一步、一步……
少年的身影。
从郊区那漫长的石阶上，缓缓地、艰难地走下来。
他捂着后颈，俊俏的脸上满是挣扎。
冷汗，一滴又一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至下颚……最终在石阶上粉身碎骨。
已经虚脱到走不稳路的地步，他却仍在向前，一刻也没有停留。
“啊……我不能……在这里就……”
想走得更远些。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一个趔趄，他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接着一发不可收拾，脆弱的身躯混着潮湿的泥土滚下、直至平地。
手臂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撑起身子，挪动了几步，渐渐地，仿佛是失去所有力气般，他再次倒下，脸颊贴着地面，勉强睁大的眼睛，看见了淅淅沥沥开始落下的雨滴。
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视线模糊之余，只能分辨出依稀的光点。
静谧的夜晚，之前的骚动就像被雨水带走了一般，早已平息。
什么都没有。
在最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身体中的魔力开始抽离，淡淡的黑烟散至空际。
金色的眼眸，缓缓闭上。
“琳……”
少年，消失了。
坑坑洼洼，开始变得有积水的路面上。
一只黑猫俯躺在那里。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地方。
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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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好安静。
明明一直在沉睡……
唤回神志的，是后颈传来的炽热感。一种全新的魔力，正在抢救般地调整自己身体里胡乱连接在一起的魔术回路。
一直在耳边回响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Master……Master！？”
“呃……”
沉重的眼帘，终于抬起。
冰冷的地面上，刻满结界仪式备用的纹路。
忍着抬起手指都要牵扯到神经的疼痛，我勉强使自己的身子直立起来。
“…………”
强大的限制结界。
如同教堂穹顶般的结构，充满欧式复古气息的装饰靠着魔力依稀散发着照明用的光线。四周很宽敞，却是个封闭的空间，除去正面前的一扇木质大门。
大门死死地闭着，透露出略为沉重的压迫感。
不……
捂着脑袋，头痛到无以复加。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男人那死寂的眼神，冰冷的杀气，本以为一切都结束的那一瞬间，扣动扳机的声音。
怀中失去温度的……
“呃啊啊啊……”
一回想起那样绝望的事实，自己的喉咙控制不住发出悲鸣。
“龙……之……介。”怯懦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我迷茫地四处张望，乞望着能看到刚刚呼唤自己的人。
一个人影也没有。
“谁……谁在这儿吗？”
“Master，你终于醒了吗？”
“迪卢木多……”
我连忙抬起右手，最后的令咒还在。
“现形吧，迪卢木多，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不，我现在没办法做到实体化……原因我也不清楚……链接也很勉强，光是能让你听见我的声音，也是极限了。”
“怎么可能……”
还有能干扰Servant和Master契约的魔术吗？
冷静点。
我晃晃脑袋，拼命想着所有的可能性。
没被杀死，还被带到这个地方……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
有脚步声，还在慢慢靠近。
随着大门“吱呀”的开启声……拄着诡秘拐杖的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这位身穿白色复古长袍的老人明明上了年纪，背脊却十分笔直，手中支地的拐杖仿佛完全不是为了支撑他而存在的，而是为了昭示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苍老的脸被一道道刀刻似的皱纹布满，而比刀更锐利的是那双能窥视人心般的目光。苍白的头发倾泻而下，几近拖地。
“果然……”
“……呃啊！”头皮一紧，头发被硬生生拽拉起，后颈的部分被强迫露出来。
“碍眼的使魔在最后还是挺自觉的嘛……”像欣赏完什么东西后，很随意地松手，我也随之摔在地上，“嘛，只要刻印转移过来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只能质疑着出声。
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极不令人舒服的笑容。
“庆幸吧，不用参加什么圣杯战争，让间桐那家伙把令咒割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作为莱斯纳的家主，你可以活下去了。”
“莱斯纳……”
这个老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当然，只是表面上而已……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莱斯纳家认为是‘正确’的事，只能为家族奉献一切，孕育后代传授魔术……你整个人生的意义，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
本以为从卫宫切嗣的枪口下捡回一命还真是幸运……看来是出了龙潭又进虎穴啊，令咒链接出现问题也是他和间桐家的老虫子一起搞的鬼吧，还被扔在这个强化到令人发指的结界里，是想让我好好‘反省’么？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呃！”鲜血，随着脖颈留下来，这个老家伙用拐杖的末端抵着我的喉咙，那眼神甚至超出了不屑的程度，像看着什么令人无法忍受的垃圾一样。
“你现在只要负责‘活着’就行了！作为莱斯纳家的棋子苟延残喘，这就是你的全部！”
他厉声喝道，不可抗拒的迫力让我冷汗直流。
“…………”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明明知道家族的夙愿却仍执迷不悟，真是和你的‘父亲’一样愚蠢啊……”
夙愿？……我才不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嗯？不知道？”看出了我的疑惑和不解，他有些微微的讶异，“明明教了你时间魔术，却没告诉你一切吗？那个使魔也真是天真到可悲啊……难道真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不成？那可真是……”
“……一切？”
“是的，一切。”他像虔诚的朝圣者一样摊开双手，“你身上的魔术刻印便是‘钥匙’，莱斯纳家世世代代追求【时间根源】的理由，以及这个‘世界’的真相。”
“等等……”比起那些复杂不知所谓的东西，我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这个身体内的魔术回路，原本被【起源弹】摧毁得差不多了，照理说我最少也应该落到半身不遂的地步才对，而现在，除了刻意被压制住外，魔术回路正有序地调整位置……就像获得新生般，而其源泉就是突然出现在后颈的魔术刻印。
莱斯纳家族的魔术刻印，原先父亲托付给丹尼尔的东西，丹尼尔也是靠着这个才能脱离【二重召唤】的限制，一直留存在这个世界。
现在……刻印在我身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转移过来的，但这的的确确是家族的刻印。
那……失去刻印的丹尼尔呢？
“丹尼尔……呢？”
“……嗯？”听见我有些颤抖的声音，这个老家伙有些不耐地出声。
“我说丹尼尔呢！！！”
不顾脖子上的伤口还在血流不止，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丹尼尔……那个使魔吗？呵呵。”他收回拐杖，我立即捂着破皮的喉咙止血，同时愤恨地注视着他。
“完成任务的东西自然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闭嘴。”
什么……叫没有必要存在……
“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抱着希望拖到现在……这种类似人一样的行为还真是引人发笑啊。”
丹尼尔才不是什么用完就扔的‘东西’……他……他是……
“嘛，你父亲召唤出的使魔也不过如此……”
“闭嘴啊啊啊混账！！！”
“！”
拳头猛地砸在坚硬无比的防护结界上，顿时血流不止，勉强站起的身子不知为了愤怒还是脆弱颤抖着。
“少……自说自话了……”
“…………”
他沉默了一会儿，张开结界的手忽然猛地一握。
强劲的冲击力把我掀飞，身体砸在墙上，又掉下来，就连墙壁也在嘲弄我的无能般纹丝不动，只在上面留下泼洒浓墨般的一道血迹。
“自说自话？哼。”
他慢慢走过来，一把拽拉起我的头发，这次连身体也悬在半空，被强迫着与这个老家伙对视，而我却麻木到无法感知这种痛觉，从额上流下的鲜血也模糊了我的双眼。
“最毫无自觉的人竟然对别人说这种话……真是无可救药了啊。啧……也难怪……”
“毕竟是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灵魂，天真幼稚到这个地步也在意料之中吧，古德莱斯大人。”一个清冽的嗓音响起，之前见过一面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克莉丝么。”老家伙并没回头，道出了来者的名字。
“是我。”她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回答。
此刻的我，睁大眼睛，震惊到无法言语。
‘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灵魂’……他们……他们知道真正的‘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吗？过了那么久的时间，我早已习惯这个身体，理所当然地过着懒散的日子，认为这样活着的自己，是真实的，既然没办法回到另一个世界过去，至少要看着眼前，走下去……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优秀的‘容器’里却跑进了劣质品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哼。”这个叫古德莱斯的老家伙突然松手，我也再次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瞬间失去知觉，意识仍存留着，像在弥留之际的人一样，我听到了站着的人还在说着什么。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突然跑进来的灵魂，‘容器’才能保持鲜活度。不然以那个下贱女人家族的特性，这个容器也不会保存得如此完好。”
那个叫克莉丝的女人，这样说道。
“也对……但像这样不知名的小妮子，脑子里肯定想着拯救别人、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天真愿望……除了作为傀儡活下去外，也没有其他利用价值。”
这种事，我的确想过。
没有人再悲伤，没有人再流泪的世界。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
我还没傲慢到夸下海口去拯救某人的地步。
“一开始我还奇怪她的寿命怎么减少了那么多，用了‘那个’还毫无自觉的家伙……”
寿命？‘那个’？
“一无所知也要有个限度啊，你。”老家伙卧下身子，嘲讽般地说道，“直接在人的身上实现【时间倒流】，让人体直接回到某个健全的状态，自以为很有资本吗？这种永久性的魔术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戏法啊。一旦能实现，伴随而来的代价也要由术者承担，从魔术回路里抽取的不仅仅是大量的魔力，和灵魂链接在一起部分也会受到影响……即是——寿命。”
……雁夜那次吗？！
丹尼尔不正常的反应，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时候的自己，却蛮不在乎地敷衍着。
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简直就像白痴一样。
不……已经不是白痴可以形容的程度了。
“不过，要是成为家主，加上你还年轻，用魔术延长寿命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毕竟这是莱斯纳家最擅长的领域……呵，我可是活了相当长时间了。”引诱般地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背对我走开。
“古德莱斯大人，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莱斯纳家的家主。”、
克莉丝轻蔑地说道，含着讥讽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我知道，所以……就让她彻底明白吧。”
“遵命。”
“…………”
“看看你吧！成为别人的包袱，拖后腿的渣滓！即使如此还认为自己活得很有意义吗？”
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
我抬头，瞳孔猛然紧缩。
挣扎着拼命爬过去……
紧紧抱住。
“龙……之介……唔啊啊啊……”自己的血液滴在他那苍白的脸上，连忙抹去，却又沾染上更鲜艳的红，反反复复，我像疯了一般。
在哭吗？自己。
没办法分辨。
已经从喉咙里发出的、这种已经超出哀鸣的声音。
“顺便把这个男人的尸体带回来，看来是派上用场了呢。”
冷冰冰的声音，我却已无心顾及。
“这个空间，是有凝滞时间效果的，这里面的一天——也仅仅只能抵过外面的几秒，时间很充裕，在一切重新‘逆转’的那天之前好好想清楚吧，决定成为家主的时候，就自己打开这扇门，我会让克莉丝来迎接你。”脚步声开始远去，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别费心思想从这里逃出去，不过……量你也没有那个动力了吧。”
接着，他便走了出去。
“…………”
克莉丝随后带着微笑慢慢关上门，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那扇门意味着什么，我知道。
象征着那个名为“琳”的自己，抛弃自我，选择一条暗无天日的道路。
那条路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
但是，我又能怎样呢？
把头深深埋进龙之介那冰冷的怀抱中，怯懦地哭泣着。
丹尼尔……龙之介……
这些曾经发誓过要好好守护的人。
现在都已经……
手轻轻拂过那张闭着眼睛，安详的容颜。
“哇啊啊……”肩膀的颤动，内心的崩溃，哭已成为一种宣泄。
都是我的原因……我太……我太没用了……
…………
声音逐渐变小，我与他一并俯卧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吗？就连眼泪也没办法挤出来了吗？
四周静谧到无以复加，一直沉默的声音，突然带着一种哀切悲伤的语气，开口：
“Master……”
“……够了，别说话。”
“…………”
脑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提醒着自己。
丹尼尔，以及那个女人的——
“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千万别因为一些事放弃思考……包括憎恶自己无能这种事，也要放到一切结束后再说，现在的你可不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战斗的。”
…………
办不到啊……我办不到啊啊……
要是就这样忘记一切，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
对，就这样吧……
什么都不要管，就这样睡去。
“我……到底……”
带着逃避一切的心理，我绝望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