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2、情网（一）（1 / 1）
去出版社交完画稿，我顶着午后的太阳回家。C城的九月有一种末路狂花般的绝决，趁着还能抓住一点儿夏天的尾巴，全力以赴地维持着高温。我没有因为交到一个有钱男朋友而放纵自己，出行往返仍然搭乘公共汽车和地铁，为环保事业做贡献。
一辆黑色豪车突兀地停在楼下。我用手遮着阳光，看见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迎面向我走来一个干练的中年男人。
“艾柔小姐，纪先生在等您。”他站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地说。
我点点头，随他走到车旁。车窗滑下，露出纪松原温文尔雅的笑容：“艾柔，有没有时间，我们谈谈。”
他比以前瘦了些，脸上的皱纹因此显得深刻，眼神也不像以往那般犀利和充满探究。
中年司机已经为我拉开车门，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上车。
纪松原把我带到一个环境清幽的茶楼，茶室装修成仿古的亭台，每一间都自成一国，靠山临湖，丝竹悠悠，将滚滚热浪和喧嚣尘世一并隔绝。
身穿碧色旗袍的窈窕茶道师不厌其烦地摆弄着瓶瓶罐罐，纪松原一直等她所有工序完成，才摆摆手请她离开。在这个过程中，我努力让自己沉住气，可手心里还是出汗了。纪松原不是宋连翘，他不好对付。
“这儿的茶不错，尝尝。”他端了一小盅给我。
我轻呡了一口，似乎没什么味道，咽下之后却觉得有淡淡的清香，回味无穷。“我不太懂。”我放下茶盅。
“是啊，”他似乎有点儿歉意，“你们年轻人都不大喜欢这些。”
我微低着头，没再说话。和一个六十岁的老男人谈论彼此的爱好，说实在的，我没什么兴趣。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再继续茶道的话题，而是静静的沉默，似乎在专注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古筝乐曲。
“您找我，有事吗？”姜是老的辣，终于还是我先沉不住气。
“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微笑，“我和你妈妈结婚一年多了，这段时间没能好好照顾你，很过意不去。”
我摆弄着青瓷茶盅，也回他一笑：“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很有诚意地夸赞我。
我在心里暗诽，老狐狸。
“如果纪汀能像你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手一抖，青瓷茶盅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有没有伤到？”他关切地问。
我摆摆手，“没事。”
服务员进来将碎瓷片打扫出去，重新为我们布上茶具。突兀的小插曲没有打断纪松原，服务员离开后，他继续他的话题。
“艾柔，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也愿意和你妈妈一起照顾你，所以，我打算通过法律程序正式认养你。”
我一惊，抬起头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唱得哪一出。他也在专注地看着我，眼中又现出那种让我不舒服的探究和审视。
“纪叔叔，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坦白。
他仍然气定神闲，“我的意思是，通过法律程序确定你和我的父女关系，你将成为我的女儿，和我的亲生子女一样享有纪家财产的继承权。”
天下免费的午餐，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
“艾柔，”他身体向前微倾，看着我的眼睛，“我会送你去法国最好的艺术学校，把你培养成最出色的画家……”
“条件是什么？”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面色一僵，因为我的生硬而不悦。以他的身份地位，大概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
“离开柏原。”他说，居高临下，不容置疑。
我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喝茶。有钱有势又怎么样？老奸巨猾又怎么样？谁握着底牌，谁就掌控局势。
纪松原慢慢靠回椅背，重新变得和颜悦色。医生大概跟他说过，心脏病人不应该激动和发脾气。
“纪家在C城是有些名声的，这段时间，先是纪淮，紧接着是你们，我这张老脸真没处放了。”他叹了一声气，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
我虽然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垂着眼睛继续摆弄茶盅。
跟不爱说话的人对话是很累的一件事，我感觉到纪松原的不耐。
“艾柔，能跟我说说你的态度吗？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哈哈，我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冷笑。我想要暖暖活过来，我想要和靳风回到从前，我想要在我生病的时候，我的母亲守在床边。可是，你是纪松原又怎么样？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我只要纪柏原。”我听见自己沉静的声音，有些陌生。
纪松原冷冷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远处传来的古筝曲铮铮淙淙地响起一段急促的旋律，是那首著名的《十面埋伏》。
“我一直觉得是柏原的错，”他再度开口，“他比你年长，比你经历的事情多，不应该再这么任性。”
“现在，您觉得是我的错吗？”我问他。
他摇头，“你还是个孩子。”
送我回到楼下，纪松原没忘重复他的许诺，“艾柔，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那会让所有人的生活都能简单些。”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下了车微笑着看他离去。
那天，我没有和纪柏原见面，晚上临睡前接到他的电话。
“艾柔？”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嗯？”
“艾柔？”他又叫一声。
“干嘛？”我不耐烦。
“就想叫你，”他笑，“你叫我一声。”
“不叫。”
“求求你了。”
“就不叫。”
“宝贝儿，乖，叫一声。”
“嗯，二叔。”
“坏丫头，叫我柏原。”
我握着手机沉吟，电话那端也是静默。
“柏原，今天……”我想告诉他纪松原找过我。
“艾柔，”他打断我，“明晚出来吃饭好吗？我下班后去接你。”
“好啊。”我很痛快地答应他。
“早点儿睡吧，要想我。”
“嗯，晚安。”
挂了电话后，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纪柏原今天有点儿反常，他没让我说出纪松原来找过我，说明他已经知道，而且，纪松原也一定找他谈过。宋女士跟我说过，纪柏原不会置纪家的名声不顾，那么，他将为我做到哪一步？
明天晚上似乎会有一个答案。就像捧着骰蛊摇了很久，终于到了开牌的时候，我赌的这一局，是大还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