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40、一切美好都面目可憎(二)(1 / 1)
我是一个病人,急性肺炎,刚刚从三天三夜的昏迷中醒来。昨天夜里喝过的一杯水,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全部能量。七月流火,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我却仍然冷得像在冰窖里住了千年。天旋地转,我终于走不动了,瘫坐在校门口的马路边上,像个乞儿。
手机其实一直在响,我只是忘记接听。既然现在没别的事可做,那么接个电话吧。
“柔柔,你去哪里了?”听筒里传来宋女士焦急的声音,她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妈,我在学校门口,我走不动了。”
“艾柔,你等在那里别动,我马上来接你。”一个男人在说话,是谁呢?
片刻之后,一辆白色越野车停在我身边,从车上跳下来的人是纪浔。他先试了试我的额头,脸上便添了焦虑,没等我说话,抱起我塞进车里。车上有一个白色的小箱子,他从里面取出一块冷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又在后座上拿起一件他自己的外套,裹住我的身体。
“给你添麻烦了。”车子启动后,我对他说。
他迅速看了我一眼,腼腆地一笑,“别这么客气。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就行,不用自己跑出来。”
从小到大,我也看过不少医生,这么温言软语的倒是头一次见。当他的病人真幸福。
我想找个充足点儿的理由让自己不用那么内疚,于是说道:“今天是离校日期的最后一天,我想过来收拾行李。”
路况不是很好,他眼睛紧盯着前方,分出少部分精力和我对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哦?你还不知道吗?你的行李二叔来帮你收过了。”
“二叔?纪柏原?”我惊问,忽然想起刚才樱桃似乎也说纪柏原帮我收过行李。
汽车终于驶上开阔的直路,纪浔开始认真回答我的疑问:“对啊,这阵子家里事情多,我爸犯了心脏病,我又排了几台手术,翘姨忙不过来,多亏有二叔帮忙照顾你。”
“哦。”我有些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纪浔却没理会我的冷淡,他一直都想让我对他的家人改观。
“你刚入院那两天烧得厉害,一直做噩梦,拳打脚踢的,二叔一直按着你的手,才能给你输液。后来你学校里通知离校,翘姨走不开,又不放心让别人帮你收拾行李,还是二叔自告奋勇……”
纪浔还在说,我的头好晕,我决定睡觉。
我又做梦了,在火车站拥挤的人群里找我的爸爸,那么多陌生的面孔,我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他们都冷着一张脸。时空交错,我看到了暖暖,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对我笑道:“艾,我回家了。”然后,有鲜红的血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吓坏了,大声惊叫。有人摇晃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我终于回到人世。睁开眼睛,眼前是纪柏原的面孔。
“又做梦了?”他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
我惊魂未定,一头冷汗,挣扎着坐起身,问他:“你不是说晚上来吗?”
他抬起手给我看他手表上的时间,原来已经七点多了。夏天的太阳留得太晚,屋里还是亮的。
他帮我倒了杯水,又拿了毛巾过来给我擦汗,微笑道:“不想看见我吗?”
我从他手里接过毛巾,也对他报以一笑,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很高兴,笑容在脸上漾开来,现出了眼角憔悴的痕迹。
“我带了晚餐给你,先吃点儿吧。”他温声道。
我点头,很久没尝过食物的味道了。他从保温桶里给我盛了一碗粥,自己先吃了一口试试温度,觉得可以,便盛了一勺递到我嘴边。我有些不自在,从他手里接过碗,想自力更生。可是因为手上没有力气,自己端着碗才吃了两口,手便开始抖。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洋洋得意地重新掌握主动权。粥里有料,我吃不出是什么,于是问他,他笑道:“猪肺,吃什么补什么。”气得我打了他一拳。他笑得更得意了。
人是铁饭是钢,吃完一碗粥后,我精神好了很多,倚着床头和纪柏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听说你去帮我收拾行李了,谢谢啊!”想一想我四年来置办的那些凌乱家当,我自己都头疼了不止一天两天。
“你打算怎么谢我啊?”他坐到床边,凑近过来。
我伸手推他,“喂,不带这么欺负病人的。”
“你哪里病了?这里吗?这里吗?”他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气急,对他拳打脚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按住我的手求饶,“不过你别提了,我去你宿舍的时候好多人来围观,是不是你们学校的女生都没见过像我这么俊朗的青年?”
我哈哈大笑,“您还俊朗的青年呢?她们没问你这位大叔腿脚还好使不?”
他自己也笑,辩白道:“现在英俊的大叔最吃得开。”没见过这么自恋的男人。
“哦,对了,你宿舍的那个同学帮了我很大忙,否则我都不知道哪些东西是你的。”
“是吗?”我收敛了笑容。
纪柏原接着说:“她说她在杂志社工作,想约我做一期采访,为了感谢她,我只好答应了。”他看着我,眼神中传达出的信息是你看我为你牺牲那么多,你该怎么报答我?
我避开他的眼神,淡淡地说:“我那个同学辞掉杂志社的工作回老家了,所以你不用接受采访了。”
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我们要想个其他方法谢谢她。”
“是的,是该谢谢她。”我低着头说。
他察觉出我情绪的变化,轻声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躺会儿?”
我抬起头对他微笑:“不累。我的东西放得挺乱的,你没漏下什么吧?”
“没有,”他笑得诡异,“不过,你这个懒虫,东西放得真是够乱的。”
“你见过哪个艺术家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我表达不满。
“狡辩!”他说着话就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像是对我顶嘴的亲昵的惩罚。得逞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贴着我的脸看我的反应。见我没有发作,他又轻轻去吻我的嘴角。在他想深入的时候,我躲开了。
他坐近了些,用手抬起我的下颏,我不得不看着他的脸。
“艾柔,我愿意做任何事,让你快乐。”他的眼中是静谧的黑,黑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害怕自己深陷其中。他的吻落下来。
与海棠林那一晚的掠夺不同,今天的他很温柔。缠绵悱恻,层层深入,我张开嘴,回应他的纠缠,任他予取予求。他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覆上我胸前,想解开我的扣子,我阻止了他,他没有坚持,两只手臂更紧地抱住我,专心致志地亲吻我。
有人轻轻推开门,又轻轻关上。纪柏原浑然不觉,我用眼角余光瞥到门口惊鸿一现,是我美丽的母亲宋连翘女士。她终于来看我了,在最不恰当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