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当时明月在(一)(1 / 1)
我要感谢公共场所的开水一向欺世盗名,一杯热水下去,我的脸只是红肿了几天。暖暖说,还好没有破相,你艾柔大画家走出去仍然颠倒众生,大把的追求者,去他奶奶的靳风。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樱桃同学说,拜托,失恋不是世界末日,找不到工作才是世界末日。
我想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依然悲伤。但是为了不给别人带来困扰,我学会了强作欢颜。
老黄推荐暖暖参加一个规格很高的欧洲油画比赛,如果能在这个比赛中拿到名次,基本就可以奠定她在国内画坛的新星地位了。偏巧这段时间殷岳的新歌开始在电台打榜,她虽然人泡在画室,却分分钟抱着收音机听广播。
我现在害怕独处,便跟着她一起泡在画室,在她听广播的时候帮她调油彩的颜色。
一曲唱完之后,电台DJ颠三倒四地介绍着打榜的歌手,暖暖听了一会儿便关了收音机,靠墙坐着愣神儿。她最近心事重重,常常神思恍惚。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窗外有雨声滴滴答答,如泣如诉,令深秋的夜晚倍感凄寒,似乎只剩下身边的这个人能给世界带来一丝暖意。
“暖暖,跟我说说吧。”我说。
“嗯。”她答应了一声,却半晌不言语。我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艾,你会不会瞧不起我?”她问。
尽管早已料到,但她说出这句话时,我仍然心中一凛,“是纪淮吗?”我试探着问。
她点点头。
“是他强迫你……”想到纪淮那个人渣,我恨得牙痒痒。
“算是交易吧。”她把头埋进膝盖,“刚开始的时候,为了让他的公司跟殷岳签约,我去找他,他说只要我陪他一次就行。那个时候我们找了很多公司,寄出去很多唱片小样,但是都没有回音,殷岳的心情很差,说不想唱歌了,觉得这条路走不通。他那么有才华,怎么能这样就放弃呢?我没有办法,就答应了纪淮。可是美星公司签约的歌手很多,为了能让殷岳有好的发展,我就又去找过他。”
“殷岳知道这些事吗?”
暖暖摇头,“都是我瞒着他的。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他知道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上次你带我去医院见靳风,也是事先找了纪淮?”我问。
她点头。我伸手搂住她,心痛至极,“暖暖,你真傻!”
“艾,我没有选择。”她用手遮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淌出。
“到此为止吧,暖暖,别再见他!”
她摇头,“他拍了照片,如果我不见他,他就把照片发给殷岳。”
“什么?!”我震怒,“这个禽兽!”
暖暖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身体缩成一团,瑟缩无助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门外似乎有人经过,我警觉地看过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暖暖,别怕……”我搂着暖暖的肩膀,想给她一些力量。
我一直想着怎样才能让纪淮不再纠缠暖暖,想来想去想到了纪柏原。上次去纪园的时候看到他们叔侄俩一起打网球,关系还算融洽。如果纪柏原愿意从中规劝几句,说不定纪淮就能放手。毕竟他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跟暖暖又不是什么山盟海誓情比金坚。
上次贸然去纪柏原家里时撞到方敏,十分尴尬。这次我学了乖,翻箱倒柜地找出他的名片,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端他的声音很低,周围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开会。他问我是在学校吗?然后说晚上来找我,便匆匆收了线。
我以为他说的晚上总也要天黑之后了,没想到下午四点多就接到他的电话,说已经在我们学校大门口了。
原来高效率人士的时间观念这么超前啊!
他的车里仍然在播张学友,又唱到了那首《分手总是在雨天》。我最近因为失恋心灵脆弱,一听到伤心的情歌就容易情绪失控,于是对他说我不想听歌。
他关了音乐,端详了我一会儿,说:“瘦了,带你去吃点儿好的补补吧!”
我以为他这样的商界才俊请人吃饭一定会去那种格调高雅有现场音乐服务员都穿白衬衫黑马甲的高级西餐厅,哪知他七转八拐把车开进一条小巷,在一个灰突突的院落门口停下来。
我不知这是个什么所在,犹疑着不肯下车。他诡异地一笑,“怕我把你卖了?别担心,我还舍不得呢!”
院里有人走出来,很熟络地跟纪柏原打招呼:“柏少!”
纪柏原拉着我跳下车,一边向里走一边对那人笑道:“正阳,廖哥在吗?”
被称作正阳的人哈哈一笑,十分爽朗,“听说你要来,亲自去菜市场挑了鱼,现在正在厨房杀鱼呢!”
院落里种满了大叶乔木,深秋时节仍然郁郁葱葱,与门外灰败的景象截然不同。我跟在纪柏原身后穿过院子,眼前出现一排仿古风格的二层小楼。
正阳并没有跟着进来,纪柏原熟门熟路地走进大厅,我跟在他后面,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玉石店。货架和柜台上摆满了各种玉石雕刻品,地上还有高大的原石石料。
有三五个人正围坐在一起低头研究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都非常警觉地抬起头,待看到是纪柏原时仿佛松了一口气。
“柏少,来得这么早!”其中一人笑道,另外几人也都站起身向纪柏原致意。
纪柏原眼神落在他们身后的桌子上,说:“把东西收起来,别吓着人。”
我这才发现,他们身后那张紫檀小木桌上有一把形式精致的□□,显然,刚才他们几人都在研究这把□□。
说话那人看了我一眼,略带歉意地笑笑,把□□别在自己腰后。我有些纳闷儿,不就是把玩具枪吗?我哪有那么胆小。
因为在学校里辅修过雕刻课程,虽然学得不精,但是看到满屋的玉石雕刻,我还是挺有研究一番的冲动。
纪柏原见我似乎对那些玉石雕刻品有兴趣,想了想笑道:“差点儿忘了你是艺术家。”
我白了他一眼,说:“差点儿忘了你要请我吃饭。”我搞不懂他明明说要去吃饭,怎么把我带到一个看起来神神秘秘的玉石店里来。
他微笑不语,跟在我身后看我琢磨玉石,不停地问这问那引我说话,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刚才屋里的几个人都坐到门口的台阶上,时不时用眼睛警觉地瞄着四周。
摆在店里的大部分雕刻品无论材质还是雕工都不过是中等货色,我看了一圈儿觉得没什么意思。
正想问纪柏原是不是可以走了,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喊声:“柏原!”
纪柏原答应了一声,随即跟我说:“可以吃饭了。”
他拉着我走上一侧的木质楼梯,我才发现玉石店的二楼原来还别有洞天。楼梯口正站着一个身穿黑色中式上衣的男人,见到纪柏原和我走上楼梯,露出满面笑容。
“廖哥!”纪柏原跟他打招呼。廖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我,“这位一定是艾柔妹妹了?”
我微笑点头。纪柏原在我耳边温声道:“是廖哥。”
“廖哥。”我叫了一声,感到这个叫法很江湖。
廖哥故作嗔怪地对纪柏原笑道:“现在才带来给我看,不厚道啊你!”这位廖哥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剃得很短,根根树立。虽然笑容可掬,顾盼之间却隐隐现出霸道凌厉之气。
他把我们让到一间偏厅,厅里摆放的都是明清风格的红木家具。靠窗的位置有一副床榻,榻上摆了一张矮方桌。
纪柏原跟我说:“到榻上坐。”然后就像到了自己家似的,风衣外套扔在椅背上,把鞋一脱就爬上了床榻,靠在软枕上。我有些拘谨,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廖哥哈哈一笑,冲我说:“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于是我只好也脱了鞋,爬上床榻挨着纪柏原坐下了。
廖哥说:“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鱼。”
待他走后,我问纪柏原:“他是谁啊?”
纪柏原靠着墙边的软枕,腿伸开放在我身后。大概是放松的缘故,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儿迷离。
“还记得上次纪汀□□你吗?”
我点头,当然记得,那么惨痛的经历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几个小混混是廖哥手下的手下。”桌子上摆了两盘干果,纪柏原把一盘推到我面前,另一盘拿到自己面前,一边吃一边说:“廖哥听说雇主是我侄女,就及时通知了我,所以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我在大脑中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梳理了一番,基本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黑社会老大?”
纪柏原忍不住似的笑了一声,说:“他是个厨师,有时候冒充一下玉石商人。”
原来不想当黑社会老大的玉石商人不是好厨师啊!我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深信不疑,看了看纪柏原,问:“你跟他那么熟,你也是黑社会吗?”
他正从盘子里捏一枚干果,听了我的话,动作忽然停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如果我是,你怕不怕?”他一边问一边坐直身子。
因为刚刚我坐着,他半躺着,所以我们之间有一段距离。现在他忽然坐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他紧挨着我,气息就呼在我的脖颈之间。
我心里一阵慌乱,下意识地想用手撑着往后退,可是他的腿拦在我身后,我双手向后撑却正好按在他的腿上,吓得我一激灵赶紧把手收回来。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在我耳边低沉地叫了一声:“艾柔……”
“鱼好喽!”关键时刻,廖哥一嗓子打破了尴尬。他端了一个大盆进来,顿时满屋香气四溢。
“尝尝我的拿手绝活清锅鱼!”廖哥说着话就把鱼锅放在桌上,他身后跟着两个利落精干的小伙子,进进出出把配菜、餐具、酒水都摆上桌,然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纪柏原已经正襟做好,拿起我的碗帮我盛鱼片,“艾柔你有口福了,廖哥做的鱼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
廖哥坐在对面,微笑看着我,目光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明。他的鱼做得的确好吃,新鲜滑嫩,香而不腻,吃下去无比的熨贴舒服。
因为自己的厨艺受到肯定,廖哥看上去非常欣慰。他打开一瓶白酒,和纪柏原两个人对酌。几杯之后,廖哥的脸色泛红,纪柏原却面不改色,只是眼睛越来越亮。我这些日子原本食不知味,胃口极差,今天在纪柏原的监督下,竟然吃下去好几碗鱼片,撑得肚皮圆滚滚的。
饭后,刚才那两个小伙子进来撤下残羹冷炙,重新摆上茶水。纪柏原和我换了一下位置,让我在软枕上靠着,他跟廖哥边喝茶边聊天。
虽然喝下一瓶白酒,但两人看上去都没什么醉意。他们聊得是些货物进口出口的事,我听不大懂,就在脑海里盘算着怎么跟纪柏原开口说暖暖和纪淮的事。正在出神,纪柏原忽然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因为有饭前尴尬的一幕,我马上心生警惕,只听他对廖哥说:“听说你最近得了一件好东西,怎么藏着不给我看?”
廖哥放下茶杯,用手点了点纪柏原,笑道:“又惦记上我的东西了。”他下了床榻,从旁边的红木橱柜抽屉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锦盒,递给纪柏原,“你看看怎么样?”
纪柏原打开锦盒,我看到里面躺着一只白玉镯子。廖哥说:“和田羊脂玉籽料,枣红皮子,难得一见啊!”语气中透着自豪。
纪柏原微笑不语,拿出镯子对着光线看了看,然后递给我。我在雕刻选修课上对各种石料有过了解,知道刚才廖哥口中说出的带皮羊脂玉籽料十分罕见,如果是一个成色上好的镯子,简直可以说价值连城。
我从纪柏原手里接过镯子,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羊脂玉籽料。但以我对玉的粗浅见识,还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镯子入手十分温润细腻,让人一见便产生难以割舍之情。
“戴上试试看。”纪柏原说。
我摇摇头,把镯子还给他。他拉过我的手,将镯子套在我的手腕上。镯子的口径偏大,套过我的手很容易。如凝如脂的白玉上渗着一抹枣红的沉淀,环住我纤细的手腕,微微泛着千百万年来汲取的自然界精华之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亘古不变的妩媚风流。
“漂亮!”廖哥赞了一声,纪柏原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漂亮是漂亮,但并不是所有美丽的东西都能属于我。我想把镯子褪下来,廖哥急着说:“戴着戴着,难得你戴着好看,初次见面,就当送你的见面礼吧!”
我有些心惊,这位大哥出手也未免太阔绰了些!我不过是多吃了几碗他做的鱼,充分肯定了一下他的厨艺而已。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还是把镯子褪下来,犹豫着该递给纪柏原还是直接给廖哥。
纪柏原从我手里接过镯子,又重新套在我的手上,慢条斯理地说:“廖哥给的东西可不能不要,否则他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他又捏了捏我的手,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没有领会他那个眼色的深意,抬头看廖哥时发现他正看着纪柏原意味深长的笑。我想起来看过的香港电影里那些黑社会老大都非常的说一不二,便觉得眼下的情势似乎不适合再次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