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母亲的婚礼(三)(1 / 1)
就在我回身之际,握住刀叉的那只手突然被人用力拉住了。
“放下!”耳边响起一声低喝。
我顺着声音看去,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放开我!”我想用力挣脱,手腕却被他牢牢拉住。
“你不是想在别人的结婚庆典上搞出人命吧?”他盯住我问。
我一口气闷在胸口无处发泄,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关你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手上却加了力道。我疼得惊呼一声,手上的刀叉哐啷啷地掉在桌上。他的手随即松开了。
正在说三道四的两个女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四只眼睛齐刷刷向我看来。
我握住自己被捏疼的手腕,正气急败坏地想跟那人理论一番,见她们向我看来,才想起来自己还肩负着更大的使命。让她们血溅当场的目的是无法实现了,却也不能白白便宜她们。
我甩了甩手腕,挂上微笑走到她们近前:“我说这两位太太,您二位这副尊容怎么有颜面参加纪先生和纪太太的婚礼呢?”
稍胖的女人脸色一变就要发作,她旁边的女人拉了她一下,冲她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向我身后看了一眼。
“这位小姐,怎么这么说话呢?”那女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没说错啊,您看您这五官,再看看您这腰,长得难看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今天纪园布置得这么漂亮,您二位一来可就把所有的风景都破坏了。还有啊,要说您老公没外遇,我可打死都不信,实话告诉您,我可亲眼看到过您老公天天去珠宝店跪在纪太太脚底下,求纪太太看他一眼,还说呢,只要纪太太看他一眼,他马上回家把自己老婆休了。您啊,还是赶紧去找找您老公,别这会儿想不开,回家上吊去了。”
两个女人的脸一个变成青白色,一个变成猪肝紫,张着嘴“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我很少能一口气说出来那么多话,从小到大在各种与人争辩的场合我无一例外地都是铩羽而归。今天能够超水平发挥,让我的心情十分愉悦。走回餐桌边时,刚刚那个逞凶的男人还抱着手站在那里,挂着一脸戏谑地笑容。
我没理他,端着自己没吃完的那盘食物走到离人群很远的一个横椅上坐下,这里已经是草坪的外围,稀稀落落种着几棵核桃树。我发现的那条横椅正好在一棵树下。为了配我身上这条裙子,宋女士特意给我买了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一上午我都觉得自己像踩着两根铅笔,所以现在见着这条横椅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我坐在树下看着远处的人群,在刚才那场战局中胜利的快感忽然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泛起的一阵阵凉意。此时此刻,他们中间有多少人正用敌视的眼光看着宋女士?有钱很了不起吗?他们凭什么对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品头论足,妄下结论?
与这样一些人为伍,宋女士今后的生活是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我不敢想象。刚才还觉得很美味的香草布丁和巧克力慕斯,这会儿忽然食不下咽。
“喂,发什么呆呢?”刚才那个男人走到我近前。
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被他捏过的位置现出一片淤青。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杰作,愣了一下。“对不起,我太用力了。”他向我道歉。
“没关系。”我淡淡地说。通常我受了委屈之后的表现是不依不饶,只是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跟他理论,更何况,从理智的角度,我应该谢谢他。如果我刚才真的一时冲动刺别人两个血窟窿,不知道明天的八卦杂志上会不会登出惊悚的头版头条:暴戾拖油瓶血洗豪门婚宴。真若如此,宋女士今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
想到这里,我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有短短的胡须,雪白的衬衫衬着微暗的肤色,棱角分明的面孔在岁月的打磨下显出沉稳与厚重,但眉眼间却能隐隐看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桀骜。
如果说靳风的帅是祸国殃民,那么这个男人也算得上伤天害理,虽然上了几分年纪。
我心里一动:老黄一直犯愁课堂上找不到理想的人像模特,如果被他看到这个人,一定会发出如下感慨: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靠着核桃树。
“你喜欢这样盯着人看吗?”他探究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歉意地笑笑:“哦,不好意思,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一种职业很适合你。”
他没有追问,大概猜到应该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职业。
“骂过人了还不开心?”他问我。
既然我的脸上刻着“不开心”三个字,那我就不否认了。“嗯。”我点点头,用叉子戳着盘里的食物,眼神飘向远处的人群。
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直接坐在横椅另一端,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宋女士正搀着纪松原的手臂满面笑容地跟宾客举杯,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女儿刚才差点儿为了她酿出人命。
她换了一件嫩绿色的鱼尾礼服,肤若凝脂,妩媚窈窕,在一众女宾中分外醒目。
嫩绿色,我皱了皱眉头,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穿了一个饱受争议的颜色,她是想演绎一番纪松原老牛吃嫩草的现场版吗?
“大多数人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所作所为只不过想用别人的缺点来给自己找点儿平衡。人不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幸福是自己的。”坐在旁边的男人忽然开口。
我看向他,他的眼中是洞彻人心的静谧,那静谧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勾起你探究的欲望,引着你想去看看那静谧的深处,是怎样的暗涌流动。
他身体前倾,凑近了我,一阵似有似无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向我袭来,我忽然觉得口渴。
“你第二次盯着我看了。”他的声音低沉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细细品味他的话,我心里像有扇门忽然打开了:“你的意思是,走牛逼的路,让傻逼说去吧?”
“哈哈哈!”他退回去,笑出声来。
我再抬眼看向宋女士,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宋女士这般把一件嫩绿色的礼服穿得如此温婉服帖。
这条路是宋女士自己选的,以她的聪慧必然明白前路的曲折与坎坷,可是,这是她的幸福,即便再多的人发出怨恨嫉妒的声音,她想要的幸福终究是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艺术家的两个重要特质是固执和不可理喻,可是我善于动摇而且通情达理,就像此时此刻,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一个陌生人过来巴拉巴拉两句看似很有哲理的话,我就败了。沮丧的我认为自己注定无法在艺术领域造诣精深。
正当我打算告诉身边的男人:大叔,你虽然像喜羊羊一样善良,但你还是带给我灰太狼一样的悲伤。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在这时闪进我的视野。
我最初的反应是:那个人跟我男朋友长得真像!盯着他看了五秒钟之后,我推翻了自己,他不是跟靳风长得像,他,就是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