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母亲的婚礼(二)(1 / 1)
纪松原先生是本城著名富豪,天商集团的大老板,他的身影照片隔三差五就能见诸电视报端。
过去两年里,在以八卦为事业的樱桃同学的用心栽培下,我对豪门秘闻的热衷程度与日俱增,尤其对桃色新闻和遗产纠纷一类的事件兴趣最浓。每次谈起这类话题,我都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好奇心和窥探欲表现得淋漓尽致。
住在纪园里的一家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最重要的谈资之一,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缺故事。就在去年,纪家大公子纪淮娶了著名的整容明星潘嘉莉,一时间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让我们这些无聊的市井小民兴奋了好几个月。
当时流传的说法是纪淮奉子成婚,于是大家都张着大嘴乐呵呵地等着看整容明星生出来的孩子长什么样儿。一年多过去了,潘嘉莉没生孩子,却也没有人纠结他们当初是否真的奉子成婚。
八卦的使命是娱乐观众,只要观众觉得自己已经娱乐了,是不是真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宋女士向我宣布她将和纪松原结婚的时候,那一瞬间我真的听到世界轰塌的声音。尽管我曾经无数次做过心理准备接受宋女士再婚的消息,可正当我已逐渐放松警惕,它却突然出现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把一地的碎片拾起来,重新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这个世界太脆弱,我无力向包括宋女士在内的任何人宣战,于是我用冷淡表达我的哀思。
我不知道宋女士是否曾经因为我的冷淡而对这桩婚事有过一丝犹豫,反正她最后的决定是该嫁还得嫁。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句谚语的真谛。
从小到大,对于心里上过不去的坎儿,我只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当那个被用来说服的理由被重复了足够多次数,我便认为那个坎儿已经过去了。
这次我用到的理由是宋女士嫁她的人,我则继续谈我的恋爱画我的画,我们可以互不影响。
终于,我赶在婚礼之前把这句话对自己说了一千遍,然后淡定地向宋女士送上我的祝福。
宋女士开始整理要带到纪园的东西。她一边整理一边对我说:“松原说,你可以搬入纪园跟我们一起住。”
呵,原来我也在她整理的范围之内。这种施舍的语气戳疼了我那薄如蝉翼的世界。
“我不去!”我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答得干脆利落。最起码,我仍然有权利维护自己的自尊。
宋女士停了手,坐到我身边看着我:“柔柔,我们要开始新生活了。”
“是你的新生活,不是我的新生活。”我说道。
宋女士的眼神变得惊慌而怔忡。
我意识到自己的话刺痛了她。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讲和了,我应该让她做一个心无旁骛的待嫁新娘。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做出善解人意的乖女儿形象:“妈妈,我想看到你幸福,但这并不表示我一定要亦步亦趋地跟在你身边,我已经长大了,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虽然我对豪门秘闻曾经如此地乐此不疲津津乐道,但是一想到要跟秘闻的主角们生活在一起,我所有的感觉只能概括为四个字:不寒而栗。
宋女士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确是长大了。”
屋里弥漫着的悲伤就快逆流成河。我觉得这样的氛围不利于宋女士塑造幸福的待嫁新娘形象,于是放下杂志,跳到她正在整理的那堆行李旁边。
“我同学说纪松原每天送你一件珠宝,才把你打动了,给我看看,那些珠宝在哪儿呢?”我兴致勃勃地翻着那堆行李。其实作为资深八卦人士,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以讹传讹的版本。我只是想让宋女士开心起来。
果然,往日的宋女士又回来了,她冲过来按住我的手:“哎呀,别给我翻乱了,我刚刚才整理好。”
随后,她迟疑了一下,从箱子最里面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上的标志是她工作的那家珠宝店。
她打开盒子,我看到了一枚传说中的鸽子蛋钻戒。硕大的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我捂住眼睛大叫:“亮瞎我的眼了,我要带上墨镜!”
婚礼如约而至。
我的母亲宋连翘女士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在她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句话:“你爱他吗?”
请你们相信我,我不是来砸场子的。我只是想,哪怕她有一点点爱上纪松原,她都将是一个幸福的新娘。
宋女士听到这个问题时的表情就像我在问她“今天天气怎样”?无波无澜。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练习微笑,缓缓说道:“这套婚纱出自法国最著名的婚纱设计师,世界上独此一件。”
她笑着转向我:“好看吗?”
我几乎落下泪来。
在这样的场合,我不应该是一个负能量制造者。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我含笑答道。
她招手让我离她近些,从桌上的首饰盒里取出纪松原送给我的那副红宝石耳环,替我戴上。
我今天穿了一件缀满蕾丝的白色小礼服,跟这副耳环还算搭得起来。
宋女士端详着我,美丽的眼睛笼了一层晨雾,迷离得似梦似幻。她轻声说道:“柔柔,答应妈妈,无论到什么时候,你最爱的那个人,都应该是你自己。”
自小到大,宋女士对我的教育方式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两个字:放养。我对宋女士的管教基本上可以用四个字来回应:我行我素。所以她忽然如此郑重并且满怀深情地对我说出上述一番话,且不说这番话本身的哲理和意蕴已经远远超出我的理解能力,单是此情此景就让愣怔了最少10秒钟。
就在我愣怔的这段时间,“哒”地一声,门被推开了,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纪松原走进来。我和宋女士齐齐转头向他看去,宋女士眼中的迷离尚未散去。
纪松原的金丝边儿眼镜背后泛出光彩,眼角的鱼尾纹漾成层层叠叠的抛物线。
“连翘,你真美。”他由衷地赞叹。
我退开两步,让纪松原离宋女士更近些。
“谢谢你,松原。”宋女士握住纪松原递过来的手。
纪松原转头看向我:“柔柔今天也很漂亮。”
我礼貌地还他一个微笑。
“我女儿从英国回来了,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他对着我说。
我想起来听宋女士提过,纪松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纪淮就是那个娶了整容明星潘嘉莉的著名公子哥儿,二儿子纪浔是一名外科医生,女儿最小,叫纪汀,跟我年纪差不多,在英国读书。这次专程从英国回来参加她父亲的婚礼。
其实,我对结识这些少爷小姐没什么兴趣。在我们学校,也常有些所谓出身名门望族的学生,他们永远摆出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不屑与我等凡夫俗子为伍的姿态。
温暖暖同学送过一个复杂的设问句给他们:“谁用谁瞧得起啊?”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话说今天我的心情并不是十分雀跃,换作平时,我可能会回敬纪松原一句:“我不见得有那个闲情逸致。”
不过今天不同,今天是宋女士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我要让她开开心心地出嫁。于是我很虚伪地向纪松原点头笑道:“很期待。”
纪松原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抬手看看表:“典礼马上开始了,你们准备一下。”
结婚典礼在纪园的草坪上举行。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空气中泛着绿草和玫瑰的香氛。宋女士喜欢浅紫色,整个纪园随处可见一簇簇浅紫色的玫瑰装点着画面。我以前从未见过浅紫色的玫瑰,没想到竟是这样美。
典礼的时候,我远远躲在人群后面。这是属于宋女士的幸福时刻,如果我站在她身边,将会成为最不和谐的景色,因为我代表的,是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更何况,此时我若站在人前,不知道又要为那些无聊的看客们平添多少有趣的谈资。
妈妈,我在这里看着你,祝福你以后的生活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晴朗。
典礼结束后,服务生们摆上自助餐,宾客们便三五成群散开了。
我给自己装了一大盘食物,靠在桌边一边吃一边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八卦杂志上的熟面孔。整容明星潘嘉莉穿了一件大红色抹胸礼服站在远处,三分之二个假胸挤在衣服外面,白花花地一片。
辛苦了一上午,总算有点儿福利。我心里暗喜,打算走到近前仔细探究一下潘嘉莉的整容成果。
正当我举步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的一段对话止住我的脚步。
“真不知道纪先生怎么想,把这种女人娶回家里来?”
“哼,你看她那骚样儿,不知道给纪先生吃了多少迷魂药呢!”
“唉,纪先生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经得住她折腾啊!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她以前跟人私奔的。”
“当然听过,她还有个女儿嘛,她自己都不知道女儿的爸爸是谁呢?”
“唉,这种女人啊,伤风败俗。我提醒你,你老公上次买给你的那个项链,就是她工作那家店的,你要当心你老公被她勾引……”
“她敢!这个贱货,看我不撕烂了她……”
身后女人的声音尖厉起来。我呼吸急促,气血上涌,从餐桌上抄起一副刀叉就准备让那两个贱人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