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八十(1 / 1)
宁妃推门进屋的时候,发现原本还昏死着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时间已是半夜,刚过二更。
偌大的皇宫早已在这片黑暗之中陷入深眠,只有还在巡逻的侍卫以及执夜勤的少部分宫人仍在四下走动。安静的空气之中,除了晚风拂过庭内树叶所带出的沙沙声响外,整个世界皆是一片静谧。
而那个少年就站在那里。
有莹白的月光自窗棂间的缝隙落下,将少年一头乌黑的发无声的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晖光,斜倚靠在墙壁上遥望着窗外的落寞动作更是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显得分外单薄,更何况少年右边的袖中早已是一片空荡。
纯白的RUFU停驻在他的肩头,宛若蝶翼般的双翅微微开合,似是安慰的陪伴。
“呀咧呀咧……”见着如此场景,饶是平时再爱闹腾的宁妃也不由得开始叹气摇头,笑的颇有些无奈“离天亮还早呢,不用再睡会儿吗?”
许是因为还没能从姐姐被当面掳走的打击中回过神,直到宁妃开口出声,月泠歌这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人,回头看向女子的表情间仍有些恍惚。
少年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才好,只好又默默的闭上了。
宁妃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仍旧是笑:“想问我是谁?这里是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会回答的你哟。”
话说到最后还朝着月泠歌俏皮的眨了眨眼,宁妃暗自想着还好是自家两个儿子没在这里,不然肯定又要头疼的指责她又在调戏年轻人什么的。
嘛……谁让她看到可爱的孩子就忍不住想要逗逗呢。
“池风呢?”
但少年的回答却越过所有她给的选项,只将所有的关注点全都落在了唯一一个能够让自己认为“重要”的存在之上。
洁白的RUFU微微振翅颤动。
“哎呀……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假作苦恼模样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宁妃的眼中却并没有露出真正苦恼的神色,反倒是意外的平静“池风ちゃん的话,很可惜,我这里也没有她的消息呢。”
其实这个答案完全可谓是意料之中,但月泠歌毕竟多少还是抱着些许的期望,因此在宁妃回答之后,黑眸中那最后一簇希望的小火苗,“啪”的一声就灭了个彻底。
而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月泠歌,少年脸上那种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终于还是让原本淡定无比的宁妃感到有些头疼了。
——忽然觉得还是自家那两个不苟言笑的儿子比较可爱了是怎么回事?!
“呃……你还好吧?”试探性的挪了步子过去,见月泠歌没有对自己表现出特别警惕的样子,宁妃这才从身上掏出了块手绢递向了他“……擦擦?”
“我才没……!”
一句倔强的“我才没哭”还没有完整的说出口,脑海中,在牢房内,月池风那哭泣的面庞却已经无端的自记忆之中浮现而出,就连所说的台词都是毫无差别的相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个人几个时辰之前还在自己的面前,用着颤抖着的双手确认着自己的存在,距离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就连掌心相握的温度似乎都还未曾褪掉,留在皮肤之上灼烫的像是个无形的烙印,痛到他就快无法呼吸。
他甚至开始怀疑,在他离开月池风生命的那么多年里,她的心情是否也和此时的自己一样,只怀抱着那样绝望的恐惧不安自责一日日的度过,将自己再酝酿成一具不会哭不会笑的空壳,连疼痛都已经变得麻木。
他忽然开始害怕,颤抖着身体满目的不知所措,只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呆站在原地左右张皇着,却再也寻不见方向。
直至双颊被一双温暖的手所包覆,被锁在眼眶之中的泪水才开始不可遏制的滑下。
“没事的。”
目光聚焦的瞬间,落入眼中的,是一双早已经历了时间的洗刷而变得沉寂的红眸。
虽然是与宁妃第一次见面,但这抹让人只一眼便无法忘却的红,月泠歌却是记得的。
和那个人——将姐姐自自己身边夺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没事的哟,池风ちゃん才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倒下的姑娘,呐?”
“……恩。”
但是,明明应该是痛恨着的,这样的红色……
却意外的,无法对这双眸子,以及对这个人,感到讨厌。
为什么呢?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月泠歌却恍惚着产生了某种错觉。
……像是面对着的人,是母亲一样的错觉。
“那个,我……”
“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盯着别人的母亲看……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再送回大牢里去?”
一句话才打了个开头就被人硬生生的截断了去,月泠歌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却已经快速的松开了还捧着自己脸颊的手,像只花蝴蝶一般的朝着站在门口面色不善的练红明扑了过去。
“明ちゃん——你总算来啦!”挂在自家二儿子的脖子上撒娇般的蹭了几蹭,宁妃又伸长了脖子去探练红明的身后,问道“炎ちゃん呢?没和你一起来么?”
练红明瞪了她一眼,说话的语调虽然仍是有气无力,但也是能明显的听出情绪上的不悦:“不见的又不是白瑛大人,皇兄哪儿有那么积极。”
“谁让你们一个两个的动作都这么拖沓,我都说了实在不行就先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我这不是都煮完了么。”
只淡淡一语便彻底堵上了自家老妈还要继续滔滔不绝下去的话匣子,看着宁妃被忽然定格住的表情,再看看不远处那未来小舅子同样也是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样,练红明顿时就觉得原本郁结的心情忽然的就松了不少。
“诶……诶?!这、什、什么时候的事?!”宁妃蓦然拔高的语调之中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是震惊还是兴奋,只扒着练红明的衣襟,一双红眸忽闪忽闪的,满满的都是充满着想要八卦一下儿子娶媳妇最新消息的欲望“要娶了吗?!明ちゃん你终于要娶了吗?!日子呢?!有没有选个良辰吉日……”
“停——!”受不了自家老妈这一兴奋就开始忘我的性格,练红明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打断她,估计今天整个晚上都要被她唠叨个没完了“我说,母妃,就算我真要娶……我也得先把人找到吧?”
“……啊……唔,说的也是呢。”
被练红明这一提醒,宁妃这才想起了自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还正在下落不明之中,不由得扶了扶额头,表示对“现在不能探讨儿子娶妻日程”这件事感到非常的惋惜。
而练红明只是抽了抽嘴角,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和自家老妈较真早晚会被气死,无奈之下只得转向那边还在经历着精神冲击的未来小舅子,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却不知自己这样的动作看在月泠歌眼中简直像极了挑衅。
“你这混蛋……!”
经历了战败与夺姐之恨,再加上原本就对煌帝国的憎恨,月泠歌看练红明根本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而现在又被练红明这样无心的动作一激,顿时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似的给炸了。
练红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动作,脸上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上了一拳,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勉强才算是站稳了动作没有狼狈的跌倒在地。
“嘶——”
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练红明只才刚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脸颊上的肌肉就已经被牵扯成了一片刺痛,连没说出口的话也全都化为了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看样子月泠歌这一拳是打的挺狠了。
而作为揍人的一方,月泠歌却觉得才一拳根本不能消除心头之恨,只又上前了几步妄图再给练红明来上几下,但不曾料到的是早有人挡在了他与练红明之间,张开了双臂将身后还在缓冲疼痛的儿子护了个严严实实。
“我给你机会,让你揍明ちゃん一拳,是因为明ちゃん确实没有尽到保护池风ちゃん的责任,这是他该得的惩罚,我不怪你。”虽然本身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但面对着如此怒气满溢的月泠歌,宁妃却也仍是毫无惧色的挡在了练红明身前,目光坚定“只不过,你若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怒气全都发泄在明ちゃん身上,就算是让我豁出这条命来阻止你,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母妃……”
虽说往来一直都知道母亲是个外刚内柔的女子,但要说像今天这样被保护在她身后的行为,从小到大,练红明着实是第一回经历,由不得有些愣怔。
但庆幸的是他呆的快回神也快,只几秒钟的时间就已经扯过宁妃的手臂将她拉去了自己的身后护着,甚至连语气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焦躁与不安。
“您一个女人在这添什么乱……!”强忍着脸颊上淤青的阵痛,练红明虽然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心,但话一说出口就完全变了味,又是忍不住狠狠的啧了一声。
“我这不是担心明ちゃん你嘛!”明明是护犊的行为却反遭呵责,宁妃顿时就不满的嘟起了嘴,但又很快的笑了起来“啊不过挡在母妃我面前的明ちゃん超帅哦!给你满分!”
“满分你个头啊!”
紧张的气氛只短短几句话就被宁妃搅的全无,甚至连练红明本人都开始在怀疑自己这样的老妈到底需不需要人来护,头疼的不行。
而被他俩这样一闹腾,饶是月泠歌本身火气再大,也只觉得和对面这对笨蛋母子较真简直毫无成就感可言,只好悻悻的放下了拳头,颇为傲娇的哼了一声,把头别了过去。
“唉……”被自家老妈整的心累,练红明无奈之下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揉揉自己的脸颊缓和了一下情绪后,这才朝着月泠歌重新开口“打了一拳你也差不多该消停了吧?说点正事吧。”
月泠歌本来是想回答“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的,但是又想想现在最要紧的事不是和练红明怄气,而是被那蒙面男人带走的月池风,这才终于暂且将私人恩怨放到了一边,闷着气不吭声了。
见月泠歌愿意配合,练红明这边也是少许松了口气,接着才又继续问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才知道你们煌帝国在搞什么东西!”被问及当时的情形,月泠歌本还算稳定的情绪又顿时变得暴躁起来,狠狠的瞪了练红明一样“除了金属器使用者倒也罢了,养着那种奇奇怪怪的魔导士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等等!你说魔导士?”捕捉到月泠歌话中的关键词,练红明略有一愣“难道不是左相的人么?”
“哈?什么左相右相的,你说的那种家伙我才不认识!”同样被练红明的反问弄的有些不解,但在看到对方的脸色因为自己的这句回答而变得极其严肃的瞬间,月泠歌也终于认识到,事情大概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喂,别告诉我你们真的不知道啊?那种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家伙……”
魔导士,不露脸——虽然仅仅只有两个关键词,但依凭着在煌帝国成长了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如果练红明还判断不出来这就是埃尔萨梅的话,那他就是个十足的白痴。
“……早就觉得他背后有些什么,没想到居然是组织吗……有趣。”
原本支离破碎的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关键的一块。
随着最后两个字蓦然被压低的嗓音,练红明此时微眯起的眸中已经满满的盛上了谋略与算计的锐光,就连微微勾起的嘴角之中也已是溢满了冰冷及肃杀,引得月泠歌一阵没由来的发寒。
“敢动我的人……这代价,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付不付得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