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四(1 / 1)
练红明走了。
月池风坐在原地,茫然的望着男人走后,空气里微微上扬下沉的浮尘。
空旷的书房一时显得很大很大。
她咬了咬唇,只轻轻闭上眼,伸出左手静静的覆上右手,幻想着身边应当是有着那样一个人,会在自己感到难受的时候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我一直都在这里”。
月泠歌的手心总是很暖的——即便是在那段被关起来的日子里,在那样溢满血色的黑暗之中,月泠歌总是会握着她的手,陪着她,直至她睡着,也不曾放开。
“……但是……我……却……”
那是她永远也模仿不来的温度。
渐渐的收紧的手在白皙的皮肤上烙下鲜红的印痕,咬紧的牙关之中,那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却像是如鲠在喉,无论心中的愧疚与后悔再如何呐喊嘶吼,也无法痛哭出声。
这是惩罚,因她做错事的惩罚。
“……您说的没错啊,红明大人……”
她睁开眼,视线定格于橙红色夕阳斜贯入屋内拉出的长长的物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无奈而自嘲的笑容。
“如果不是自私的想要活下去的话……我……”
“……又怎么可能亲手杀了他呢……”
×××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愧疚痛苦后悔却又庆幸,这样自私且丑陋……
——又要怎样,才能厚脸皮到去请求别人谅解啊……?
×××
“唔啊——真是巧呢!竟然刚到洛城,晚上就有祭典。”对着竖起大小摊位的街道感叹了一声,李青舜此时比起头一回出远门的月池风来更像个小孩子,两眼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商品几乎都要放出光来了“月近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到底是谁出门少啊青舜……”
“哎呀别管那么多啦,走吧走吧!”
月池风是临时被李青舜从行宫里拽出来的。
当时她还呆坐在书房里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却就见这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前同僚忽的跑了进来,一边说着“月近侍你真是让我好找”,一边又马不停蹄的把她拉出了书房的大门,说是听说今晚洛城有个小规模的夏日祭典,上头给他们这些作为跟班的都放了个小假,让他们可以出去玩一玩。
“虽然我确实是来过很多次了,不过月近侍是第一次来吧?洛城的夏日祭典可是很有名的哦,既然难得碰上了,不好好玩一次可是很亏的呀。”说着,李青舜将手中的铜板递给那小贩,从棍子上拔了两串糖葫芦,塞了一串进月池风手里“给你。”
“……谢谢。”见李青舜兴致正浓,月池风也不好泼冷水,便也大方的接了“怎么会突然想到找我出来玩?”
“嘛……虽然都带了眷属出来,但是除了月近侍你和我年纪相仿,其他人都把我当小孩子嘛。”李青舜忿忿的咬了口山楂,嘀咕着“长得矮又不是我愿意的……大哥他没同化之前不也和我差不多……”
月池风脑中这才慢慢浮现出练红炎身边那个蛇发眷属的模样,再看看个头与自己差不了多少的李青舜,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揉了揉自己的脸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想想满脸凶神恶煞的李青秀,再比比眼前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李青舜,实在有点无法把他们两个联系成亲兄弟啊喂。
“我记得月近侍也有两个兄长的吧?”叼着糖葫芦,李青舜决定换个话题“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兄长啊……”被提起这样的话题,月池风颇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我大哥是个书痴,老婆孩子都有了但是还是爱书如命,半夜三更抱着我大嫂求书看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虽然现在有了孩子之后稍微收敛了一些……总而言之就是个十足十的笨蛋。”
李青舜大概是没想到月池风的大哥竟会是这样这样的类型,不由得愣了一愣:“那……你二哥……?”
被提起二哥月沧澜,月池风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我二哥比大哥更不靠谱,每个月不跷家个一两次就浑身难受,有时候别人都忙的死去活来他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我还和大哥合计过把他绑在家里之类的,不过都被他逃了。”
“……”
李青舜觉得自己的嘴角在抽,原本以为月池风的两个兄长是什么光辉形象现在全都碎成了一地晶莹的碎片,只看着月池风同样忿忿的咬了一口糖葫芦上的山楂,狠狠的嚼着的动作就像那山楂是她的什么仇人一样。
……忽然可以想象出那两个哥哥是多么不靠谱的存在啊喂。
“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诶?”
愣神之间,李青舜却只听见月池风似是说了这样一句,再回神看去,却见月池风已经走出了数米之外。
少女略有些单薄的身形逆着人流一步一步的向前。
夜空之下,喧嚣之中,李青舜微微瞪大了眼,却有种她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的感觉。
“月近……”
李青舜刚想呼唤出声,却见那个不断前行的身影却忽然定住了步伐,被黑发微微掩住的侧颜上依稀能分辨出惊讶的表情,但并非看向他的方向。
他疑惑,同样逆着涌动的人群走上前了几步,视线却先越过那攒动的人头,看清了那道站在少女身边的欣长身影。
红发,紫袍,黑色羽扇。
顺着那人宽大的袖子望下去,只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经扣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明明看上去并不用力的样子,却莫名的给人了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
李青舜,男,年方十九,今次终于忽然就顿悟了。
——感情那个红明大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啊……
还是不要去打扰好了。
×××
“……你在干什么?放手。”
“不放又怎么样?你咬我吗?”
月池风恼怒的抬起头瞪他,心想这人到底是有多无耻才能刚和自己吵完架就又来找茬,还用这副懒洋洋的调子像是自己欠了他钱准备跑路似的。
她招他惹他了啊?!
“啧……!”
狠狠的咂了咂嘴,月池风回头,试着在人群里寻找和她一起出来的李青舜好替她解围。
只可惜不管她左找还是右找,偏偏就是没看到那一头浅色的蓝毛,暗惊了一句“难道真的是因为太矮了所以被埋住了”,便试着挣开那只还扣住自己的大手想去找人。
偏偏那只手没松开,反倒是有了些愈抓愈紧的感觉。
“不用找了。”练红明半低着头看她,目光平静“青舜已经走了。”
“……什么?”月池风的脑子顿了一顿,觉得思维有点没跟上“你说什么?”
“青舜已经走了,刚才。”
看她无语,练红明没再给对方反抗的机会,只稍稍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顺着那纤细的骨骼向下探去,慢慢的握住了她的手掌。
月池风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是常年握枪的手。
略有些硬质的茧硌在他的手心,那样细微的摩擦间,他分不清究竟是疼,还是痒。
“怎么会和青舜一起?”牵着终于安分下来的月池风慢慢向前走去,练红明几分无趣的扫了扫道路两边的摊位,像是心血来潮随口问了这样一句。
“……”但月池风却如没听到他的发问般,只低着头怔怔的看着被他握住的手,神情间似有着几分错愕。
练红明垂眸看她,见她如此反应,便捏了捏她的手掌示意她回神:“喂。”
“啊……啊?”月池风这才终于又找回了迟滞的思维,茫然的看着练红明已经显出几分不耐神色的脸“你说什么?”
“……算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练红明没再说什么,只牵着她穿过来往不息的人流,看似无意却是极为有心的将她护在自己身侧,隔开了那纷乱喧哗的人群,慢慢的迈向洛城的城河边。
正是莲花开放的季节,大朵大朵的红莲或单朵,或几簇,如水面上燃烧的火焰般灼灼的盛放着。
岸边正有不少游人将写满愿望的纸条置入买来的河灯里放进河中,几盏盛着烛光的纸船悠悠的飘过花间,宛若承载着什么美好的寄托一般,荡开一圈圈的波纹渐渐驶向远方。
贩售着许愿河灯的小贩们在河边竖起了长条的木桌,放置上纸笔,招呼着周围的情人眷侣,生意好不兴隆。
“要写吗?”见月池风盯了那摊子许久,练红明便从身上摸出了几个铜板碎银,作势便要去买。
“欸?等、不用了!”见他真要买,月池风这才手忙脚乱的拉回了练红明的袖子,朝着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练红明看了看她,比了个“哦”的口型,接着二话不说又转回了头,朝着那小贩便是一句:“给我一个河灯。”
月池风根本来不及阻止,手里便半是强硬的被塞了一副纸笔,一时也有些无语。
“不是都说了不用了吗……”
“总有那么一个两个的吧,愿望。”
……完全说不通。
拿着手里的纸笔,月池风着实很无奈。
“……愿望啊……”低头看着那雪白的纸张,月池风微微叹息了一声,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又慢慢睁开“我还真的没有。”
“……”
练红明低头看着她不语,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
“……?!”
月池风放下纸笔,刚返身准备离开,手臂却忽的被人抓住,只一用力便又被带回了原地。
她略有些错愕的抬头,却只觉背后忽的覆上一片温热。
有谁人的气息蓦地逼近,凑在她颈边喷吐的微热呼吸,是极为暧昧的距离。
手中被塞进笔杆,丝毫不顾她的反抗,练红明伸手握住了她的,却是极为认真的以这样的姿势,引导她一点一点写下那个她极为熟悉却又时时不敢记起的名字。
——泠歌。
“……你怎么会知道……”
她愕然,握着笔杆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却被他似是安慰般的用力握紧,取了一张新纸,再次提笔。
他的字很是漂亮。
刚劲有力,却是与平日里的懒散截然不同的模样,隐隐的带上了些许锋芒。
他的气息落在她颊边,脑袋微垂,几簇红发俏皮的顺着二人贴近的距离滑进她的脖子里,有些微微的凉。
白的纸,黑的墨,晕在黑夜昏黄的灯光里却又带上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红明。
煌帝国第二皇子的名讳,以她之手书写其上,毫无顾忌。
“我会是你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