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番外 一（1 / 1）
那个人，母亲，非常的美丽。
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任由是谁见了都会被吸引停驻脚步的模样，连带着那温柔的笑容，都像是不容沾染任何脏污的圣洁。
“白瑛。”
柔婉的微笑，爱怜的声音。
被母亲那样温柔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
煌帝国第一皇女练白瑛，其实打小起就不怎么被人亲近。
上有两位兄长能文能武，作为皇子、皇帝的接班人来说是极为优秀的王者之材；下又有还未长成但已是有不输兄长模样的小弟，虽尚且年幼但已不难看出长大后必有一番作为。
练白瑛于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虽是唯一的女丁，但这不上不下的位置，再加上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注定了她不会被人过多关注。
父亲和母亲对孩子的喜好分化的很明显。
身为煌帝国的皇帝，练白德自然是对长年跟随在自己身边替他南征北战的老大老二特别赞赏，而母亲皇后练玉艳，则是对还没彻底断奶总咬人照顾的练白龙格外宠爱。
练白瑛永远是被排在三人之后的那个。
她曾偶然见过一次叔父练红德的姬妾。
听身边的下人说，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是个疯子，鲜少正常，劝她离那女人远些。
那时候练白瑛站的远远的，看着那女人牵着个男孩子，站在荷花池边侧身对着她。
男孩子的头发是很漂亮的水红色，年纪看上去与自己的弟弟练白龙相仿，此时正拽着那女人的袖子喊她“母亲”，软糯的声音像是撒娇讨巧的小猫一样。
练白瑛看着他们。
被称为疯子的女人将视线从荷花池中渐渐转向牵着的男孩，慢慢俯下身，捧住男孩的脸似是在说什么。
练白瑛离的太远，朦朦胧胧只听见那女人叫那男孩“红霸”，然后轻轻吻吻他的额头，自散乱的发间还能看见她扬起柔软弧度的唇角，惹的那男孩一阵银铃般的笑。
那画面太刺眼，年幼的练白瑛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竟闪过几分刺痛，只知道身边跟着自己的下人催促着说要走，便垂了目光跟上他们的步子，借着额发掩去了脸上的几分失落。
——母亲从未对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
“白瑛是女孩子，只要这样就很好啦。”
但是若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练白雄便一定会摸着她的脑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用这样的话来告诉她，自己也是被人所爱着的。
练白瑛自小不被父亲与母亲看好，虽家中四个孩子关系很是和谐，但要说亲，她还是和大哥练白雄最是亲近。
许是被人冷落久了，练白瑛从小便很是懂事。即便是被宫人在背后指点，或是听到了什么关于自己的不好的传闻，她也不曾对旁人提起半句，只会默默的在晚上睡觉时跑去大哥的寝宫，缠着练白雄陪自己睡。
练白雄拿她没办法，试着拒绝过几次，却还是抵不过妹妹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只得让她得意的钻进自己的被窝，说着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练白瑛第一次遇见练红炎，便也是在练白雄那里。
那时她正缠着练白雄陪她玩耍，手里抓着大哥还未看完的书册假作凶巴巴的威胁，却听有下人忽然进了来，说是红炎殿下来了。
红炎殿下是谁，练白瑛不知道，只能眨巴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仰望着自己的大哥，然后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一点一点的传进屋子。
“白雄殿下。”
“红炎！”
听声音是个男的。
练白瑛有些怕生，拽了练白雄的衣服便缩到大哥身后，只冒出半个脑袋怯生生的打量起眼前陌生的少年来。
红发，深沉平静的眸子，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的人。
而练红炎似乎也注意到了缩在练白雄身后的她，视线渐渐落在她的脸上，太过平静以至于有些吓人。
“哥、哥哥……！”她整个人抖了一抖，往练白雄身后缩的更紧。
练白雄无奈，只得笑着朝练红炎招了招手，然后拽出藏在他身后的练白瑛，指着迈近的练红炎朝她道：“白瑛，这是你的堂兄练红炎。”
又朝着练红炎拍拍她的脑袋：“这是我妹妹白瑛。”
练红炎脸上闪过几分了然，对着她便是一礼，单膝跪着，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白瑛殿下。”
他的声音略有些不似少年人的低沉，但却很是好听。
听练白雄说是堂兄，练白瑛这才稍有些安心，试探着朝还低着头的练红炎伸出了两只短短的手臂，扒在他的肩头俯下身去看他。
“白瑛殿下？”虽仍是小女孩，练白瑛着实已经出落的不错。这样忽的凑近了来，仍是少年的练红炎也觉得颇有些尴尬“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练白瑛摇摇头，这才又跑回练白雄身边，看着练红炎露出一脸莫名的表情，笑了。
×××
自那之后练白瑛便不再害怕练红炎，只是呆在练白雄处过夜时，时常会见到练红炎抱着大册小册的书本过来，就着昏黄的油灯与练白雄讨论到深夜。
练白雄让她回去睡，她不肯。
缠不过妹妹的练白雄只得放弃这样天真的想法，遣人拿了毛毯过来，盖在练白瑛身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等练红炎走了再抱她回屋。
有时练白瑛睡不着，练白雄便也任由她在自己的寝宫里到处乱跑，累了就继续扑在他身上睡的深沉。
练红炎话不多，大多时候只在一旁看着练白瑛缠她大哥，然后静待着她消停下来，这才拿出课业上不懂的东西，请练白雄替他指点一二。
“红炎真是很认真呢。”偶尔练白雄会这样夸他“而且家里还有个不用劳心费神的弟弟吧？真好呢。”
“……红明也很让人头疼，连着几天不睡看书这种事，已经不知道被母亲呵斥过多少次了，还是死性不改。”被提到自己的弟弟，就连面无表情的练红炎也露出了几分头疼的样子，视线飘向伏在练白雄膝上睡的正香的练白瑛，蹙起的眉头少有的松了一松“我倒是也想有个白瑛殿下这样的妹妹。”
“就算这样说我也不会把白瑛让给你的哦？”
抬手轻轻抚了抚练白瑛黑色的长发，已经睡着了的少女迷迷糊糊的发出一声梦呓，接着又睡了过去。
练白雄满眼都是宠溺，还有几分心疼。
“其实宫里说白瑛‘不得宠’，‘早晚要被当筹码嫁出去’这样的传闻，多多少少我也听说过……父亲和母亲对白瑛不闻不问，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但是白瑛还是一个人忍耐着……这么懂事的妹妹，让给谁我都不高兴呢。”
不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依赖自己。
练白莲虽也疼妹妹，但仍是少年心性，贪玩。练白龙又还太小，整日被母亲捧在手心，对这样的纷争毫无感知。
练白瑛一直不曾开口说过什么，但只要见过一次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其他的母亲与孩子时，练白雄便明白，她只是在忍耐。
——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因为是早晚要被嫁掉的皇女，不被注意也是正常的。她没关系。
「白瑛这样就很好了。」
……
一点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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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红炎看着若有所思的练白雄，再看看那仍熟睡中的少女，终是什么都没说。
×××
再然后，是谁都未曾想到过的结局。
人事变动，地位调转……那场冬日里的大火，将那原本筑起的权力的高台烧到断裂坍塌，练红炎看着高台上数不清的人自自己面前坠落——包括练白雄和练白莲。
……还有练白瑛。
练白雄和练白莲二人的葬礼上人山人海。
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有了那么点关系，妄图攀上皇后高枝的官员们一个个的都来了，身着着黑白的丧服做着虚假的姿态说着毫无意义的谎言。
练玉艳在哭，又像是在笑着，站在两尊黑色的棺木前回答着什么，练红炎却只看得见她身后的练白瑛整个人似是瘦了整整一圈，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一看便知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
练白龙在大火中重伤，仍是未醒。
而练玉艳却早就已经如鱼得水的再次攀上了练红德，皇后之位屹立不倒。
而那个少女却一直在那里，不哭不闹，就连棺木下葬的时候，都只是定定的看着它们进入苍白的陵墓，封上黄土，隔绝了生死，连一句道别都没说出口。
父亲逝，兄长亡，母亲改嫁，弟弟生死未卜。
练白瑛麻木了表情，手中替练白雄手制的平安符还未能送出，只能抛入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算是殉葬。
直至礼散，练红炎没再看见她。
他忽有些暗惊，怕是对方受不了刺激寻了短见，不顾弟弟练红明颇有些惊异的眼光四下搜寻起来，却终是在练白雄旧日的寝宫前找见了她。
练白瑛一个人蹲缩在寝殿的大门口，低着头靠着门柱，黑发落满了雪花，着着丧服的身体似乎要和纷扬的白雪融为一体。
他走过去，鞋底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练白瑛听见了声音，微微抬了头，却见了是他，又低了下去。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蹲下身将她包覆，拢了双臂将她拥紧。
“他不会回来了。”
无情冰冷，却是最无法逃避的事实。
怀中的人僵冷的身体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开始颤抖抽动，从最开始低声的呜咽渐渐化为嚎啕的大哭。
绝望，绝望，还是绝望。
——他不会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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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陪着你。”
“……今后……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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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瑛。”
“啊，红炎大人。”
陷入回忆之中的思绪被兀的打断。
练白瑛回过头，只见那红发的男人正渐渐走近了自己身边，顺着自己方才的视线一同望向那已经空置数年的陈旧宫殿，目光甚是怀念。
“……白雄……吗……”男人叹息一声，微微垂了目光辨不清情绪。
练白瑛不语，只抿了唇角，多少也是个笑。
收了目光，练红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转头问她：“怎么突然来这里？”
“也没什么。”摇摇头，练白瑛语气微顿，笑的几分苦涩“我想大哥了而已。”
“……”不知该怎么安慰，练红炎支吾了两声“你若是想，我命人把这打扫了，你可以来住两天。”
练白瑛愣了一愣，接着是真笑了。
“不用劳烦了……大哥不在，就算住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歪了歪脑袋，一头长长的黑发也随着练白瑛的动作微微晃了晃“等会儿我还要去看看白龙，红炎大人要一起么？”
“……恩。”
得到了回答，女人宽慰的笑了一笑，转身迈步之间已是脱去了那几分留恋与感伤，一步一步走的坚定而从容。
“白瑛。”
“……？”
被唤住名字，练白瑛顿了脚步，回过头的表情间略带了几分疑惑。
红袍轻扬，再回过神，那人已是行至自己身边，坚毅的唇线竟也是带了几分笑意。
“走吧。”
即使不用言语，她也能知道的清楚。
——我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