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八(1 / 1)
月池风所居住的这间院子在月府里本就是个僻静之处,现下走了那么多人,空气中除了风铃随风摇曳时的清脆撞击声外,只余下了那终于熟睡下来的少女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
与方才站在门口往里望进来不同,练红明此时正坐在床沿,身体懒洋洋的倚靠着床头的木制栏杆。一双红眸虽同平日里一样无精打采,却仍在这房间的格局之上慢悠悠的转了一圈,然后暗自感叹这间屋子真是有愧“少女闺房”这样的称谓。
——几乎是一切从简的布置装潢。
除却屋子内这两张显眼的床外,能让人稍许注意到的也只有离窗口不远处的一张红木书案。桌上文房四宝皆是齐全,越过悬着数支毛笔的笔架,练红明不难看见桌上唯有一张被镇纸压着的纸张,微蓝的色泽应是在月池风那里常见的雪兰纸,隐隐绰绰的印了个“歌”字在上面,多半也是她的手笔。
离桌不远的靠墙处则铺了一张素毯,上置一张矮桌,躺着一把看上去已有了些年月的古琴,再往边上去便是已经空了的武器架,看那高度,练红明猜想放的应当是月池风昨日使的那柄□□。
除却衣柜梳妆台这些,练红明的目光最后还是定在了床头边的书架上。
慵懒的视线自那蓝色的书皮上一本本扫过,练红明想月池风倒是诚不欺他,除却小部分的兵器绘本外,大多都是些关于什么行军打仗相关的话本子,至于坊间流行的那些小说画册,连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可见月池风对他那些珍藏版的典籍,是真喜欢。
正这么想着,却听偎在他身旁的月池风忽的梦呓了一句什么。
她说的太快太模糊,练红明还没来得及听清分辨,便先被忽然进了门的侍女打断了动作,微微皱起了眉想着居然连门都不敲真是失礼。
“红明公子。”但那侍女却似乎并未察觉自己做了什么有违礼数的事情,只将手里承着药碗的托盘送到练红明手边,面无表情一如往常“这是小姐的药。”
练红明不答,只看了看那药碗,又看看那侍女,像是没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少夫人暂时抽不开身,这才特意吩咐奴婢将药送来给您。”见练红明没有接手的意思,那侍女也不等,只留下一句“那就拜托公子了”便把托盘往练红明膝上一放,还不等练红明拒绝就夺门而去,跑的比兔子还快。
练红明半个“不”字还卡在喉咙里没发出声,就被硬是塞了这一桩苦差事,一手被月池风牵着不放,一手扶着托盘怕是摔了去,愣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是个什么事?被自己威胁了于是送来这么个东西蓄意报复?
——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威胁说要把月池风怎样了会比较好。
“喂。”一手被月池风牵着,膝上又被放了这个麻烦的托盘,练红明左右受制,心情也不是太好“起来吃药。”
说着,便用另一手举稳了托盘,动了动便是要起身。
无奈月池风即使睡着了,也对手里抓着的这个“月泠歌”的举动很是敏感,只瑟缩了一下便又抓的更紧,让练红明更是有些烦躁。
简直比小时候的练红霸还要黏人!
“别走……”月池风的脑子还有些浑,辨不出手里抓着的人到底想要去干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将对方抓紧再抓紧,嘴里喃喃着“……别走……”
练红明拿她没办法,另一只手里又端着东西腾不出空,只好叹了口气轻轻捏捏她的掌心,尽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安慰着:“好好,我不走。”
听到这句话,月池风原本还皱紧着眉头,现下却慢慢的舒展开了,抓着练红明的手也松了一松。
练红明也是没想到这样一句敷衍般的安慰竟有如此效果,秉着再试试的想法,继续开口道:“我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所以先松开我好不好?”
末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练红明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略有犹豫的张了张口。
“……池风?”
月池风真的松手了。
练红明在心里大呼解放,起身先将托盘往桌上放稳妥了后,便想直接打道回府。但临走到门口,练红明回头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烧的不省人事的月池风——被烧红了的双颊与微微泛白的嘴唇,怎么看都是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看的练红明很是心烦。
——真是见鬼……
低咒了一声,练红明终究还是没搏过自己心里那微微泛起少许的愧疚感,认命般的回身端过药碗,一步一步的走回月池风床边。
虽然打小自己便不是习武之材,但练红明自认体质也不差,即便是常年作息不规律也鲜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因此连被人照顾都是几乎不存在,更别说让他去照顾别人了。
秉着对童年自己生病时的印象,练红明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勺子搅了搅碗中黑褐色的汤药,一阵苦涩的气味顿时翻涌上来,闻的练红明几欲有些想吐。
“啧……”
他本就不喜欢苦味的东西,更不用说是这样的药汁。
翻搅了一会儿,估摸着药温已经不是太烫,练红明便将月池风的身体轻轻扶起,舀了一勺送至她嘴边,一点一点的喂她。
“……唔……唔……”
但显然这位被服侍的却不是很配合,一勺药汁只在舌苔上滚了一圈便被悉数的全都吐了出来,浅褐色的水线在唇角拉开一道长弧,滴落在被褥衣襟上落成一个个浅色的圆点。
练红明有些恼了——没人告诉他这人还会吐药的啊?!
“喂!……要乖乖喝药啊,不喝病怎么会好。”
开头还是个很有气势的“喂”,越说到后面却越没了底气——练红明大概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在这个发了烧的小小近侍官身上被磨的一点不剩。
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还非得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她吃药啊?!
“……苦……”
又重复了一次喂药吐药的过程,饶是练红明,面对月池风这样下意识的回答,再大的火气也没了脾气。
……总不能和个病人计较。
“……”
思前想后,练红明盯着那黑褐色的药汁许久,脑内喂药的方案施行了一套又一套,最终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秉着呼吸尽力不去闻那令人作呕的苦味,练红明亲自含了一口在口中,拇指与食指拈着月池风的下巴迫使她将脸抬起,唇瓣相叠之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点一点的哺给她。
月池风还是对那苦药难以下咽,练红明无奈,只得确认了月池风是真的喝了下去才松口。
低头看看碗里还剩下大半的药汁,练红明有点想哭。
——早知道就不该过来……!
虽这么想着,却还是只能认命般的又喝了一口,再次用着这样令人羞耻的方式喂给那个还混不自知的某人。
天知道要是被她那大嫂看到会是什么表情……但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明明让他给月池风喂药的人不就是那女人么。
……这么想想是他赚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唔……”
分神间,贴紧的唇瓣被漏了少许空隙出来,褐色的药汁顺着少女下巴处的弧线滑落,练红明未来得及多想,只条件反射的便伸了舌头去舔。
粉色的舌勾去那滴药汁,顺着浅褐色的水线一路向上直至那略有些干涸的下唇。
练红明微微抬了眼,却见月池风本是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如半梦半醒般的微眯着,蒙着着茫茫水雾的黑眸没什么焦距的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满目的茫然之间,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
略有些灼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面上。
她有些脱力,仅靠着鼻子汲取着氧气已是不足,轻微的喘息之间,这样极近的距离之间,那少许开启的双唇却不觉多了几分邀请的意味。
练红明没有拒绝这邀请。
灵活的舌撬开那略有些干涸唇瓣,他的体温相较于此时的她甚至有些微凉。
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让月池风宛若在灼热的沙漠中找到了一汪清泉,意识模糊之间竟伸了舌一点一点的试探,却让忽然得到了回应的练红明更为放肆的掠夺起来。
比起第一次的意外,第二次的拒绝,现在,此时,这样的行为,才能真正的被称为叫做“吻”。
心中某种莫名的情绪膨胀开来,像是要盈满整个胸腔一样高亢的鼓动着——练红明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正常了。
冷静如他,沉稳如他,谨慎如他。
这样的他……此时竟会有些不愿放手。
——呵……果然是有些不像自己了。
月池风昏昏沉沉,却是靠在练红明胸口又睡了过去。
练红明看看手中还端着的药碗——虽还剩下不少,但他也再没了替人照顾月池风的心情。
轻轻托着她的后背让她再次躺回床上,练红明便起身搁了药碗,迈向大门,动作甚至与刚才并无二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回头,而是果断的跨过门槛,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这间院落。
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
根本不用有谁来带路,喧闹的争执之声已经替他引导了接下来该去的地方。
“一群疯子!我已经说过很多遍,阿池是不会跟着你们走的!”
“哼,那可不见得。当年煌国入侵,那小娘子因了那场战争吃了多少苦头,我可不信她对煌帝国没有半点恨意!”
“再者,我想你也不是不知道吧?你们家小姑……能把她藏了这么些年,你们倒也是好本事。”
“……”
长云心里暗自有些发笑,但顾及着身后还跟着一个忠云,有些话倒是不太好说。
这反党狂妄的口气毫不遮拦的话语,被煌帝国二皇子的眷属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们还真是自寻死路。
“少拖延时间!把月池风交出来!否则我分分钟让人砸了你们那弄月楼!”
“呵……倒是好大的口气。”
“?!”
“谁!”
但谁都没料到,却是这样的尴尬时刻,本应还在月池风房里的练红明竟悠然自得的晃了过来,面上虽带着三分笑意,但眸中的寒光已是有些慑人。
羽扇轻摇间,练红明不紧不慢的眨了眨眼,懒散悠闲的模样却与接下来说出口的冰冷话语形成截然不同的反比。
“敢对我的人出手……你们做好觉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