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1 / 1)
虽然弄月楼这间“门房”的占地本就已经很大,但真当练红明跟着长云绕过位于建筑后的弯曲回廊,看着漆红色的大门被两旁站岗的家丁缓缓拉开时,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慨叹了一句真可谓是“别有洞天”,就连寡言的忠云都因惊讶微微张了嘴。
首先映入眼帘的,尽是满眼的绿。
绿树、绿草、绿水——只有一方朱红的小亭立于人工开掘的池塘之上。塘内游荡着几条看上去惬意极了的锦鲤,橙白相间的躯体在水中划过几道优美的弧线,随着落叶落及水面荡开波纹,又如受惊般一下匿去了影迹,只留下一池碎金粼粼散开。
阳光正好。
——这地方拿来养老应当不错。
练红明如是想。
“红明大人,这边请。”
但显然替他带路的长云却不如他这般有闲情逸致,比起练红明这还有心思赏景游玩,她是巴不得赶紧打发掉这一主一仆赶紧走人。
在月敬雄及其夫人离开帝都之前,那群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原本还有所收敛,现下却因了那两位一家之主不在洛昌便一齐涌了出来。
三番两次的登门越界倒也罢了,至多也就是命人撵出去就是,只是让长云担心的,便是那群人近日而来的目的性变得愈发明确起来,一个两个都盯上了她的小姑不放——就像是饿极了的野狼,一旦真被咬上,不割掉二两肉就松不了口的可怕。
“叮铃——”
如同被指引着一般,迎着这代表春日将逝的暖风,练红明循着那随风而来的清脆之声望去,只见绿树掩映之间,已能看见楼阁微微翘起的飞檐一角。
那楼阁周边的植被比起入口处而言更多一些,说像是被“藏”起来都不为过。
“那边是……?”
“是阿池的住所,红明大人。”
绕了半天才知月池风住的是个这样的地方,练红明跟着长云绕过某种植物的几片大叶,眼前这才出现了一个看上去与外观不符的空旷院落——与月池风在宫里时住的地方差不了多少。
院落里来来回回停驻着几只踱步的乌鸦,见着有人来便各自呱叫了几声飞上了周边的树枝,一个个的就像是这院落的看守一般定定的注视着随着长云到来的练红明一行。
“她就住这样的地方?”看到如此萧条的院落,饶是练红明也有些咋舌。
长云不好回答,神情间颇有为难,正巧见着有侍女端着水盆自屋子里出来,便跳过了练红明的提问转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青碧,大小姐情况如何了?”
“少夫人!”那名唤青碧的侍女立刻停了步子,半垂着头先是向长云行了个礼,这才颤着声音接着答道“……大小姐昨夜刚退了热度,这会儿不知怎的又烧起来了,红鸢正在楼上照看着。”
“什么?!”
全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发展,长云也顾不得身后是什么贵客,二话不说拔腿就一路小跑进了屋子里。
忠云也是没想到,犹豫着要不要劝练红明今日暂且先打道回府改日再来,却只听练红明低声道了一句“去看看”,便也进了屋子,无奈只得跟上。
×××
出于礼貌的敲了敲门,练红明走进月池风闺房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是甚么珍奇的古玩挂画,也不是什么梳妆匣盒。
——而是床。
准确的来说,是两张床。
练红明没明白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闺房里放了两张床是几个意思——不是一个人住?两张床一三五二四六换着睡?还是纯粹放着当摆设?
但以长云方才的话来看,此地住的好像只有月池风一人没错。
……该不会真是每天晚上换着床睡吧喂,这是要有多无聊。
“阿池?!阿池!”让练红明收回神游的心思的,是长云颇为焦急的呼喊声“阿池!你醒醒!”
再定睛看去,却见躺在床上的月池风正艰难的眯着眼睛,原本白皙的脸上似是因身体的热度被烧的有些泛红——但即便是这样,月池风却仍然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一双手略有些无力的胡乱挥舞着,似是在阻止长云向自己靠近。
“……你是谁……走开……”
声音沙哑的像是要再也发不出声似的。
长云也有些懵了:“阿池?我……我是大嫂啊?”
“……我不认识你……走开……!”
被月池风如此拒绝,饶是长云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手足无措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伸手却又被对方如此防备,若是收手,月池风又是正烧着,放着不管也不是个办法。
焦头烂额间,长云却只觉身边人影一闪,一条修长的手臂率先穿过了自己身侧,宽大的紫色外袍自那人肩头微微滑落,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月池风还未来得及反抗之前便已经抵上了她的额头。
练红明眉头一皱:“好烫!”
他这动作之快,连忠云都没能来得及阻止他——倒不如说是完全没能料到练红明会有如此举动,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更别说阻止了。
“冷毛巾还没来吗?”探完温度,练红明不紧不慢的收回手对长云如此问着“她都烧成这样了,你们这……”
但练红明话还没说完,便只觉得自己的手似是被什么抓了个紧,收到一半便收不回来了。
再低头看去,却只见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月池风正抓着他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半截袖子,一双染着朦胧雾气的眼睛似是正在费力的睁大、再睁大……
练红明有些惊,一句“放手”还在嘴边,却见月池风撒娇般的扯了扯他的宽袖,睁着那双朦胧茫然的眼睛,倒是笑了。
她说:“泠歌?”
练红明半点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反倒是一边的长云猛然变了脸色,止不住的惊慌与担忧瞬间盈满了整张脸,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泠歌?是泠歌吧……?”见被自己拽了袖子还没有反应,月池风的动作先是顿了顿,接着一反刚才的抗拒姿势,竟伸出了另一只手毫不顾忌的握住了练红明的手,轻轻的捏了几下,便傻兮兮的笑了出来“……果然是泠歌啊……这样温暖的手,我才不会认错呢……”
——你就是认错了!
练红明被月池风这样的一个突然袭击搞的很不是滋味,几欲就这样朝着她发一通火,却又明白对方只是因高热给烧糊涂了,和病人计较显然太有失涵养……
不,不对,说到底到底是谁啊?!那个叫泠歌的!
他长的和别的人有那么像吗?!
“……太好了……还以为泠歌再也不来见我了呢……呜呜……”还没等练红明心里吐槽完,月池风却忽的抽了口倒气,两个眼睛和开了阀门的水闸一样开始放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边哭还边抽噎着,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个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练红明看着这样的月池风,全然无法将现在的她与昨日擂台上带着狠戾杀意的“月近侍”联系在一起。
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看她哭的这样难受,饶是练红明也不太好就这样将她甩手不管,只得无奈的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少女的黑色脑袋,一下一下,像是安慰着她“已经没事了”一样。
望着被练红明如此安慰才渐渐安静下来的月池风,长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她在月家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泠歌”这个名字在月家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而其中以月池风为最甚。
毕竟……她和泠歌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无法取代的另一半啊……
只差了数分钟的出生顺序,宛若是自身灵魂的另一半。
月池风、月泠歌——月家唯一的双胞胎姐弟。
“……唉。”
也不知月池风是缠久了累了还是如何,练红明看着这个抓着自己不放睡过去了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应该生气好,还是应该怎样。
他试着掰了掰月池风握着他的手——明明还在生病,但不知为何却抓的非常用力,但凡练红明稍加施力,睡着了的月池风便会极为不安的扭动起来,像是挣扎着要醒过来一样,握紧他的手也愈加用力一分。
即便是用力到身体都在颤抖也不愿松手。
练红明面上看似没什么波澜,心中却是有些愕然。
到底是要以怎样的心情,才会即便是在睡梦之中都无法放开这双手?
就像是,一旦松手,便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你在害怕些什么呢?
即便是想要这样发问,但若她一旦清醒,便也只会缄口不答而已吧。
“红明大人……”
“我陪着她吧。”
知道长云是想说什么,练红明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答的几分无奈,却又并未犹豫。
“而且她抓的这么紧,我也走不了。”
但最后还是像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般,轻轻抬起自己的手向长云示意了一番——月池风的手正挂在上面,随着练红明的动作一晃一晃,却半点都没放松过。
长云终于噤了声,忠云则在额发与头盔的遮掩下皱了皱眉,似是对练红明这样意外的行为表示不解——如果练红明是真的厌恶这样,那不管再如何死缠烂打,他也一定会将对方推开。
……才不会这样宽容吧。
“少夫人!不好了!”而像是掐准了时机一般,门外忽有一名侍女一路小跑了进来,喘着大气指着门外,看样子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们……他们又来了!”
“什……?!”
惊怒之下,长云立刻起身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却又顾及着还在病中的月池风,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练红明先开了口:“若真有要事,先去处理也无妨,我让忠云跟着你。”
“这……”
“呵……放心吧,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看着练红明游刃有余的模样,长云自知若是练红明真想对月池风做什么,自己也当是拦不住的,倒不如相信了为好。
“那就有劳红明大人了,我去去就回。”
“啊,走好。”
朝着忠云使了个眼色,忠云这才会意的跟了上去。
短短的数分钟之内,原本还颇有些拥挤的房间便一下子空落了下来——竟连侍女们都不知何时都走了个干净。
“……唔姆……”
“……唉……你啊……”
听着月池风靠在自己身边还在发出这样的梦呓声,饶是练红明也觉得是多了几分无力感,抬手犹豫间,终还是趁着对方毫无察觉之时,轻轻拨开了少女散乱在脸上的黑色发丝。
“……是要让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