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1 / 1）
即便是昨夜已经对知鹤下达了那样的威胁与警告，月池风也从未想过对方真的会乖乖遵从听命——就像是现在她正在前往书房工作的路上，周围越过她身边的宫人们便悉数投来几分令人甚是不快的视线，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之中，甚至还能够听到关于“二皇子殿下”“勾引”“不要脸”这样露骨的用词。
月池风有些无语。
——早知道嫉妒之中的女人不可理喻，但不可理喻到这种份上，倒也是少见。
“嘛……算了……”
从那些宫人身上收回自己的视线，月池风虽仍想抱怨几句，但还是忍住了。
流言这样的东西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传播速度之快，完全不是凭她一己之力能够阻止的，搞的不好还会出现越辩越乱的情况，倒不如交给另一个有权有势的当事人解决来的好。
……反正那人也不太会想和她扯上关系。
“啊啊，总觉得和二皇子殿下扯上关系之后就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啊……”
“……所以你是在怪我咯？”
“？！”
本以为如此自言自语的抱怨不会被别人听到，但自身后近距离传来的低沉质问声却让月池风全身的寒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僵住了动作的同时，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个音调。
“红、红红红红明大人……？！”你丫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是要吓死谁啊？！
虽然月池风很是识相的没说出后面那半句，但练红明只在她脸上稍一扫便心下了然，眉头忽的一下便皱了起来，再配上此时他看上去本就显得有些阴沉的脸……月池风只觉得周围的气压一时低的有些可怕。
“呃……这个……那个……”说了练红明的坏话还被他当场抓包，即便是月池风这样的厚脸皮也觉得有些语言困难“……那个……今天天气真好啊红明大人！哈哈……哈哈哈……”
“……”
练红明没说话，只默默的斜了眼看看天上逐渐聚集起来的乌云。
就像特意为了反驳月池风的胡诌一样，还没等练红明吐槽说要下雨，豆大的雨点便先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的原本还在路边窃窃私语的宫人们哇哇乱叫，霎时便作鸟兽状散了。
练红明其实一路上过来时就已经听见了几次，但好歹是第二皇子，即便是与自己有关的流言蜚语，宫人们也没有胆大到会在自己面前讨论。
但月池风就……
“呜啊红明大人你在发什么呆快走啦——！”
但还未等到自己思考完，却听一声忽然又拔高了几个调子的女音先叫了起来，接着腕上便是一紧，脚步不由自主的就被人带着跑动了起来。
冰冷的雨点自望不见顶的灰穹之上落下，半点怜惜都没有。
而在磅礴的雨幕之中，练红明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素来思维敏捷的头脑，一时竟在“甩开她”与“不甩开她”之间，有些难以抉择。
直到被带入了安全的避雨处，练红明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月池风便率先松开了手，徒留下练红明感觉着腕上的空旷，心间竟不觉有种莫名的憋闷感一闪而过。
他觉得大概是因了雨天的阴郁，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明明还只是春末而已，这么突然就下起雨来天气也太古怪啦。”一边这样嘀咕着，月池风抬手，用已是半湿的袖子试着擦去脸上的水滴，语气之中充斥着浓浓的抱怨之意“亏得早上出门还试着上了点脂粉来着……这下全完了。”
听见对方小声的嘟哝，练红明的视线渐渐下移到少女已被打湿的面上，果不其然的在她的脸上找到了些许化过浅妆的痕迹——虽然现在已是被雨水冲净得差不多了。
但比起练红明来说，月池风要没良心的多。
只见她正专心的低头擦着脸上的水渍，忽的瞥见自己脚下覆着的淡淡阴影，这才突然想起身后还似乎站着个人。
“啊……抱歉红明大人，突然把你拉到这种地方来避雨……”因为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仪表而把练红明忘了这件事，月池风回过身看着肩头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的男人，觉得很是汗颜“那个……您没事吧？”
“无碍。”抬手拂去身上沾到的水珠，练红明半垂着眸子，倒是并未表现出有哪里不妥“等会让人取套干衣服去书房就是了。”
“哦……这样啊，呵呵……”干笑了两声，月池风不禁暗自庆幸练红明没和她计较些什么礼数问题，不然她这样拖着二皇子满皇宫的乱跑，说不定又会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版本。
可说到底她本来就和练红明没什么，被这些流言搞到这样提心吊胆的样子，反倒是有些不符她月池风的性格。
思至此，少女黑眸渐抬，循着身旁男人高大的身材一路望上去，视线竟不由得在练红明遥望着雨景的侧颜上忽的定格——
她先前便知练红明生得清秀……倒不如说练家的男人们长的都很是不错。
练红炎是不怒自威，练红霸是妩媚妖冶，就连左脸上覆着一块巨大伤疤的练白龙，也是极为俊逸。
而练红明……
“……！”
遮掩住小半张脸的，有些过长的刘海被人轻轻拨开。
练红明微微瞪大了眼，俯首看向身边比自己矮了近一头的少女，眉眼间少有的带上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头发上沾到水珠了呢，红明大人。”
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这样说着。
青葱般纤细的手指掠过他额间的红发，略有些宽大的袖子因了她抬手的动作而滑落下来，只露出半截藕白色的手臂暴露在雨间微凉的空气之中，腕上仍缠绕着的白色纱布落在练红明眼中，看上去竟略有些刺眼。
“……红明大人？”
而再回过神来时，男人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抬了手，现在手里正握着月池风那半截略有些凉意的的前臂，定住了她替自己拂去水珠的动作。
雨滴顺着他的额发滑下，砸在她的手上拉出一道浅浅的水痕，最终濡进腕上的白纱，将那刺目的颜色湮成一片沉默的灰白。
只一瞬间，他竟从那双漆黑的瞳中，找见了只属于自己的，纯粹而完整的倒影。
再没了任何旁的存在。
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握着她前臂的大手不由得收紧一分。俯身垂首的那一瞬间，他半阖着的眼毫不意外的瞥见了那双黑瞳已经全然落满了不可置信的情绪，直至自己的双唇覆上了那片略带冰凉的柔软。
相触之间，甚至还能感觉到对方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太过惊讶，还是太过惊讶。
“这样，你满意了吗？”
可还不等月池风反应过来，练红明便已离开她，松手退步之间动作之连贯，连半点犹豫都不曾存在。
她的思维仍有些空白，茫然的看着练红明一张一合的双唇，竟不知作何动作。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那这次，又是什么？
“……满意……？”
她是茫然的，她并不明白练红明所指何时，倒不如说是她从未有想过从练红明身上得到过什么，也未曾期许。
她早就连期待是什么都快忘了，又何来的满意。
“我不希望再听到那些关于你我如何的流言。”而身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练红明吐出的字句却像是理所当然般冰冷无情“如果是你妄图接近我，那你应当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
话语间稍多了一秒的停顿，练红明看着月池风眼中愈发蔓延出来的错愕，与某种不知名的疼痛麻木混杂在一起，不自觉的少许移开了目光。
“别再碰我。”
就像是在逃避着什么样的情感一般，练红明虽面上维持着如此高傲的姿态，内心却觉得此时的自己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但如果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许就会违背自己最初的本意……令兄长与所有人失望吧。
“……看来在二皇子殿下的心目中，属下的形象一直都是这么不堪呐。”
用着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这样说着，月池风试着弯了弯已经线条僵硬的嘴角，却发现自己竟少有的挤不出个笑来。
她从未觉得练红明是如此愚笨之人。
那些风语流言的源头什么的，以练红明的聪明才智，只需稍作思考便能猜得□□分，哪儿需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侮辱人。
那还需要旁的什么理由吗？
——她只是被对方讨厌的紧了吧。
紧到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告诉她她能得到的，仅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曾代表过的吻，连多一秒都是妄想。
……或许连吻都算不上。
那样美好的行为，永远不可能存在于她和练红明之间。
……也永远不可能存在于月池风的身上。
“属下会遵守您最后的要求，也会完成属下最后的工作。”月池风抬起头，将心中的灼痛不甘失落全部掩埋进满脸的倔强，笑的更为牵强“在这之后，即便红炎大人再是搬出家父之类，属下也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练红明看着她，默了一默，终是只吐出了四个字。
“如此甚好。”
闻言，月池风什么也没答，只面朝着他后退了数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迈进依旧未曾减小的雨幕之中，脚步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练红明终于再也忍不住，呼出了胸中一直憋着的一口长气。
白雾融了烟腾的水汽，一片朦胧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