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1 / 1）
近日朝堂之上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某日例行的早朝议事。
那日天气晴明，朝臣的议题也很和谐，至多便只有禀报一下最近民间的动向，是否有灾患，亦或是多嘴胆大的再向上头提两句纳妃侧后，并无任何令人不悦之音出现。
而正当时间耗的差不多，大臣们都等着太贱那一声尖细的“退朝”时，却听一声少年音忽的响起。
“诸位爱卿，且请留步。”
那少年之声清澈干净，虽仍能听出几分轻狂心性，但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一时之间朝堂上下，身着暗色朝服的文武百官皆朝着龙座的方向垂下头首，以示臣服。
“朕，有一提议，希望能同众爱卿一起探讨。”
“陛下圣明——”
朝堂上响起的附和之声洪亮。
练白龙端坐于金色的龙椅之上，深浅不一的蓝眸中蕴着的是十分的严肃，身后一左一右是象征着煌帝国文武的练红炎与练红明。
“朕提议——煌帝国，废除奴隶制。”
只听练白龙话音渐落，站在龙座之后的练红炎表情半分未动，似是早就料到了此时今日一般，毫无任何惊讶之意。而练红明则是默默的闭上了眼，静听着下面忽的没了任何声音，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半刻后，堂下，一片哗然。
×××
月池风是在练红明的书房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似是有在朝议时当职的宫女太监听闻了皇帝这一句令人振聋发聩的提议，连早朝都还没来得散就四处传开了去，惹的管事的公公们极为光火。
但小道消息不愧为小道消息，等该封口的被封了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月池风不得不赞叹一句皇宫里的情报流通速度果然是快。
“我还以为上头会下封口令什么的……可看您的样子似乎不是这样呢，红明大人。”
“没什么好封口的，他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趁着整理书物的当口，月池风似是有意无意的提及了这样一句，却听练红明语气淡漠，答的倒也是随意。
月池风“哦”了一声，就再没了声。
“你问这个干什么？”从书里抬起头，虽说不出为什么，但练红明就是觉得月池风今日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下意识的便留了个心眼。
“我随便问问的，红明大人听过就忘了吧。”
而她果然答的如练红明所料一般敷衍。
“你是觉得用奴隶不好？可我记得煌帝国稍有些小钱的商人们，家里也多少养着一些奴隶的。”佯装自己正看着书，练红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无事闲聊一样“你们家没养吗？”
“……养的。”
月池风答这话时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练红明觉得有些奇怪，一抬头便见少女正维持着将书本放回架子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略有呆滞，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是又重复了一遍：“养的。”
比起第一遍来要清楚一些，练红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答了句“是吗”，然后就没了下文。
不过练红明并没说谎。
煌帝国的奴隶制盛行已久，自建国第一任皇帝“白帝”以来，直至今日第四任皇帝“苍帝”继位，煌帝国的奴隶制一直从未改变过。
这些奴隶虽间或有极其稀少珍贵的战斗民族法纳利斯，但大多都是来自于北方环境恶劣的蛮荒之地。为了求一条能够生存下去的道路，将子女贩卖给奴隶商人以换取金钱在北方某些地方甚至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况且，先不论煌帝国是否如此，练红明在脑中渐渐回忆起关于凯吾二国当时的情况，依稀记得也是有奴隶制的。
“反对皇上提议的声音也有不少。”随手将书翻过一页，练红明扫了两行，发现自己根本没把上一页看进去，干脆将书合上丢到一边“那些高官大臣们，看样子是平日里都是挺享受被人服侍的，一下子怕是没法接受吧。”
闻言，月池风又顿了一顿，转头看向练红明时，眼底竟暗带了几分期许：“……那红明大人，是站在皇上那边吗？”
“和我无关。”
但练红明的视线并未在少女身上停留半分，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在月池风听来，就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黑眸之中原本微微燃起的火苗被熄灭冻结，半点残烬都没再剩下。
她甚至有些想发笑，笑自己竟然会对练红明产生“期许”这样的情感。
“恩……说的也是。”
于是她就真的扬了嘴角微微笑起来，反倒是练红明稍一抬头，看着月池风这样的笑脸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总觉得就是有哪里极是碍眼。
感觉到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练红明下意识的用手指轻轻扣着桌子，不停的提醒自己对方在亮明真身之前仍是需要注意的对象。即便她说现在很好，即便她真的一无所知。
练红明深刻的明白什么叫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如若她，或者是她身后的整个月家一门有任何与乱党勾结，妄图举起造反的意图，他手中也必须有能够将她彻底击垮的底牌。
在意、偏袒之类的情感，万不得有。
“三日之后是白瑛大人的生辰宴，你可知？”
扣着桌子的手指渐渐停下了动作。练红明话锋一转，终是选择了转移话题这样老套的手段。
但手段陈旧归陈旧，却不得不说很有用。
月池风有点跟不上练红明的思路，愣了一愣，随后点点头：“我知道。”
“届时会有各国的使节前来祝贺献礼，皇上和白瑛大人商议之后，还特地设了个比武盛会——”话说到这里，练红明看着月池风忽然一下变得迷茫的表情，又扣了扣桌子“这你也知了？”
月池风有点无语：“……我不知道。”
练红明倒也不恼，反倒是大致的给她讲了一遍这比武盛会的规矩，总结下来大概只有几点：
一，比武盛会的参赛选手不限国籍性别，未成年不得参赛，不得组队。
二，比武期间设普通擂台与挑战擂台两种，两种擂台皆不得使用金属器、眷属器等具有压倒性威力的武器。
三，比武盛会仅是用作于观赏切磋性质的活动，点到即止，禁止出现恶意伤人事件。
“其实意思是只要你成年，只要不把人打死都随便你。”看着月池风似乎被自己有些绕晕的表情，练红明不得不这样干脆粗暴的解释。
但月池风想了想，再总结了一下，大概只有六个字——
“不要怂，就是干。”狂野粗放直接的六个字自少女口中淡定而出，月池风看着练红明一下子变黑的脸，眨了眨眼“就是这个意思吧？”
“……”
练红明决定无视她。
“不过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不知道到时候会有些什么人参赛啊？”但从少女的发言来看，显然月池风是对这个活动有兴趣的“不过身为第二皇子，红明大人您也会参赛吧？”
“不去。”练红明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定了月池风的期待“我本就是作为辅助的类型，正面战和我向来无缘。”
月池风抽了抽嘴角：“……您直接说打不过不就好了。”
练红明瞪了她一眼，月池风乖乖的闭上了嘴。
“我只是说不去场上打，又没有说我不参赛。”练红明支起手臂托住脑袋，懒洋洋的晒起窗外落进的太阳来，眯起眼睛就像只慵懒的大猫。
月池风被他这样一说，心下忽的就升腾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呵……呵呵……忠云大人身手矫健敏捷，想必定能为红明大人夺得桂冠……”
“让忠云一个人打全场好像有点太可怜了。”练红明头也没抬“听说上次他误伤你之后给你送了不少好药……月近侍，做人要知恩图报。”
“……”
“只要不遇上炎彰啊青秀啊那样的，躺个一个多月的也就好了。”
“…………”
头一回见练红明这么多话而且还是说来坑她，月池风无语了。
嫌她命长就直说啊？！
“红明大人，其实您就是想看我笑话对吧？”
“是啊。”
“……”
她能把这个满脸悠闲的还在晒太阳的二皇子丢出去吗？！
为什么她从来没发觉练红明这么无耻？！是她打开了什么隐藏的按钮开关了吗？！红明大人求您正经一些好吗？！她不好玩的！
看着站在自己桌边的月池风捂着脸正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练红明竟不自觉的微微扬起了嘴角，似乎对于逗弄近侍官这件事正乐在其中。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曾记得，在自己的身份一跃成为煌帝国的第二皇子之前，练红明也只是个喜欢读书，喜欢粘着兄长，喜欢探索未知世界的少年。
他早已忘记，亦或是已经不想再记起，那时懵懂无知的少年时光最终化为一片赤红的火光，连带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往日，一同被埋葬在过去的砂砾之中，随着海浪的涨潮落潮被涌得散尽，再寻不见踪迹。
他终究需得背起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枷锁，逼迫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向前，却又心甘情愿的成为国家的、人民的、兄长的支柱。以自身的一己之力，替他们撑托起哪怕只有一个角落的自由天空。
而逝去的日子终是无法复还。
故人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