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六(1 / 1)
那个人慵懒的沉浸在一室的月光里,绛紫色的外袍依旧俨如平日里那般松散,和他本人一样懒洋洋的滑落下男人的肩头垂在臂弯,只露出其下白色的里衣,隐约还能望见白衣上绣着的阴阳图案被埋在了衣物的皱褶里,被男人披散下来的一头红发遮掩得影绰。
然后是酒的气味,混杂着微凉的夜风一起被吸入鼻腔。
回过头的男人脸上带着几分闲散的笑意,似是被她错愕的表情惹的有些发笑。
然后他对她说:“喝一杯?”
×××
月池风直到坐在练红明脚边陪他喝酒时,脑海里还不时的回放着练红明那副有如谪仙的模样,随后便一直重复着看看酒杯,再抬头看看练红明,再看看酒杯这样无限循环往复的动作。
她很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那个练红明怎么可能那么有气质!
恩对,一定是她看错了。
一定是这样的!
“拿了杯子又不喝,一直看我是做什么?”
察觉到脚边人的视线一直来回在自己身上打转,练红明觉得有些无奈。
他把杯子递给月池风之后便没有再取杯添酒,只曲着腿倚靠在窗台上,颇为悠闲的望着窗外的寂静夜色,直到被人盯的有些发毛,他才不得已的开口算是提醒。
月池风这才“哦”了一声低头去啜了一口,酒液在舌尖上淌过片刻,少女不禁微微蹙起了眉,撇了撇嘴:“……好淡。”
说着,便干脆直接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似乎并不过瘾。
“淡?”
练红明愣了一愣。
那酒他是尝过的,虽说并非烈酒,但也不至于得到一个寡淡的评价。
月池风看看练红明的反应,笑了:“红明大人别看我这样,实际上我可是很能喝的。”
“能不能喝姑且放在一边不论,说起来刚才忘记问你了。”比起月池风对自己的夸耀,练红明却忽的想起另一件事“你多大了?能喝酒吗?”
“……”
月池风只觉得一口气倏地就憋在了喉咙里,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对方是皇子不能揍人不能揍人”之后,这才稍许遏制了一下极度想揍人的心情,勾起笑容却更像是在抽嘴角。
“红明大人……我看上去很像是未成年吗?”月池风暗自在心里打算,要是练红明说是,她就把手里的空杯子扔他脑袋上。
“恩?”丝毫未察觉到少女心中所想,练红明半点都没犹豫,点头“很像啊?等……你把杯子举起来干什么?”
“……”我想砸你。
但这样的话终是没敢说出口。
看着练红明一张很是无辜的脸,月池风还是有些挫败的把杯子放了下来,转而干脆往窗台上一趴,一张脸像是赌气的包子一般鼓了起来。
“哼!反正我就是刚成年啦!和红明大人这样的大龄青年完全不能比就是了!”
“……我才二十八哪里大龄……”
练红明有些无力的反驳了一句,却见少女干脆直接把枕着的脑袋换了个方向,徒留给他一个黑色的后脑勺以供瞻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在闹脾气。
轻叹了口气,练红明也不再去管她,只又侧了头遥望向远方天际的群星,那条浩瀚的银河宛若自九重天上坠落,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甚至不自觉的回忆起当初攻略迷宫时,但他林的宝物库也是以这漫天的星辉为墙,甫一踏进去便如徜徉在星海深处。
那样如梦似幻的场景,想必也不再会有第二次机会可以体验了,不免心中有些惋惜。
“真漂亮啊……星空。”
“……?”
少女突然发出的慨叹让练红明不禁从这片浩瀚的星空美景之中回过了神。
低头看去,原本佯装赌气的人虽仍维持着那伏在他脚边的动作,目光却如他一同已经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深黑色的瞳仁宛若是另一张夜网黑幕,倒映出晚点繁星如水的姿态,熠熠生辉。
“上一次看星星还是我小的时候呢。”少女以双臂为枕,搁了下巴微仰起脸,嘴角噙着的笑容竟有些隐晦的苦涩“虽然能看到的只有拳头大小的一方天空……但对于那个时候来说,几乎已经是偌大的安慰了。”
练红明皱了皱眉:“你们家似乎是没有那么落魄。”
这一句评论打的斩钉截铁,连半点犹豫都没带。
月池风不由一愣。
“……恩……是这样没错……”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这句回答,月池风说的有些含糊。
月家确实从未落魄。
不管是在煌侵略前,还是在凯覆亡后,都不曾有过落魄的日子。即便是苟且偷生,即便是背井离乡,月敬雄依旧用尽全力将整个家族包覆在最安全的壳里,任外面世界再如何风吹雨打,只有家人,是他将会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她不止一次的听到过外面的人如何评论父亲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甚至唾骂他是卑鄙小人也好,叛国贼也罢。
她甚至也曾厌恶过如此窝囊的父亲,面临着国家存亡,背负着军人的高傲,却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低贱而卑微的活着,犹如丧家之犬般的屈辱。
但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懂得父亲唯一的愿望?
是目睹着那些败亡的将士以及众多家眷一同人头落地那时?
是目睹着城门大破,苍白的街道一夜血流成河那时?
亦或是那年她只余下满身麻木,看着几乎以为再也不可能相见的家人一路跌撞着冲破重重人墙,将自己紧紧揽在怀中放声大哭那时?
她出生的不巧,原本天真单纯可以肆意玩闹的童年被战火彻底焚烬,她甚至已经再也记不起,当年的凯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甚至曾几度将死,但仍然活着。
熊熊煌炎燃烧过后,剩下的只有现在的月池风。
“所以我觉得现在很好,红明大人。”
×××
因练红明一个月里几乎有半个月都睡在了书房,所以才甫一听到二皇子终于回寝宫过夜的消息,知鹤便满怀心事的起了一个大早,抱着前几日便已经打理好的毛皮大衣,掐着起床的时辰叩响了练红明寝室的门。
“红明大人,奴婢来服侍您起床更衣了。”
“红明大人?”
连着唤了两声,门内都并未传出一点响动,知鹤觉得有些无奈。
按照练红明的习惯来说,此番多半又是赖床了——原本他的睡眠时间就被压榨到极短,再加上前段日子皇上一直不在国内,朝堂大臣们积压的公文便全落在了练红明的头上,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休息。
辛苦到这种程度,其实练红明也是满拼的。
而知鹤也算是练红明寝宫里的老人了,自十五岁进宫起便一直跟在练红明身边,粗略一算也已经有了三四年的光阴。因此对于练红明的习惯,她也大抵是晓得的。
“红明大人,恕奴婢失礼。”
明知对方现在睡的正香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话,知鹤还是如同走形式一般先这样通报了一声,这才推了门迈入练红明的寝室,只一眼便瞧见了床上的一团云被中隐约裹了一个人形,而深红色的长发则凌乱的铺了一床。
虽能猜想到练红明真正起床时会是个什么发型,但见着床上的人睡的正香,知鹤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在心里暗叹了一句二皇子殿下其实挺可爱的。
将手里的大衣在怀里抱得更紧,知鹤尽量放轻了手脚,一点一点的移至练红明的床边,直至男人正陷在深眠里的侧颜映入眼中,粉衣的侍女这才小心翼翼的屏了呼吸,像是为了满足心中的小小期许一般,细细的观察起练红明的睡相来。
平日里散着阴沉气息的红眸此时静静的阖着,只有纤长浓密的羽睫投下淡淡的阴影。
高挺的鼻梁,双唇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开合,视线一路向下似乎还能瞥见松散领口处露出的美好锁骨——
“若是好好保养皮肤的话,红明大人一定会更受欢迎的吧……”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知鹤终于伸手准备去推搡练红明以完成二皇子的起床大计,却在触碰到那团云被前先被僵住了动作,一双原本就水灵大眼因惊讶的情绪而瞪得更大“……诶?”
是以练红明忽然换了个更为舒服的睡姿,知鹤看着那团原本裹紧的云被忽的被男人随手一扯,竟露出了几缕黑发出来。
知鹤一时有些懵,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那黑发确实存在。
知鹤正愣怔着,却见被团忽然又动了动。
但显然动的不是练红明,而是被子里团着的其他什么东西,那东西甚至还闷闷的哼唧了几声。
“……唔……哈啊……”
乍一听还是个女音,好像还在打哈欠。
知鹤就那样木愣的看着被子里,更准确的说是练红明怀里的位置慢悠悠的伸出了一截穿着蓝衣的手臂,推了几推被子,这才算勉强露出个头来。
早晨的日光对于刚醒的人来说太过刺目。那刚露出个头的人还没来得及能睁开眼,知鹤就已经惊得把手里的大衣掉在了地上,几乎是立刻夺路而逃奔出大门。
那个人太过熟悉,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月池风。
而显然刚睡醒的月池风脑子还有点浑,虽依稀是感觉到了方才似乎是有人,但当真正清醒了些,床边早就没了人影,只有个还拽着她袖子不放手的练红明在边上睡的正香。
月池风忽然也有点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一脚先把练红明踹下了床。
“……疼……!”男人被这样一摔,不管原本睡的再怎么香也是该醒了,伴随着被人打搅睡眠的起床气,平日里的阴沉感更上升了一分,半坐起身狠狠的瞪向了还一脸无辜的月池风,语气中已有了怒意“你这家伙……!”
“红明大人?!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踹完才发现自己踹的是谁,月池风一边暗骂自己的反射神经怎么可以这么粗,一边连忙跪正身体,给还坐在地上的练红明就是深深的一拜“我错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其道歉语言之真挚,月池风简直都快给哭了。
但恼怒归恼怒,练红明至少还有理智,摸索着从地上先站了起来,开口便是一句没好气的命令:“下来!”
月池风这才“哦”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从练红明的大床上下到地上,接着便保持着一种“她跪在地上练红明坐在床上”的姿势,歪了歪脑袋试探性的开口:“那个……红明大人,昨晚……?”
看着月池风脸上那一副完全不记得了的表情,练红明只想弄死她。
“……你昨晚趴在那便睡着了,我怎么喊你都不醒。”练红明回忆着昨晚月池风的斑斑劣迹,脸色不太好看“我本想把你放到躺椅上的,谁知道你怎么都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我这才无奈和你将就了一晚上。”
练红明这个将就,用的很是实在。
但月池风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反驳的也很实在。
“可今早是您抓着我的衣袖。”
练红明瞪了她一眼,没答。
月池风这才忽的顿悟,这多半是二皇子殿下睡觉的习惯……大概。
……
……糟了,意外的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红明大人,我可以摸你的头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