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梧桐半死清霜后(1 / 1)
细细算来,皇后有孕已经快十个月了,外头大雪纷飞,闲来无事的皇后亦托腮望着窗外一片洁白的世界,想着抱琴去倚梅园折一些玉蕊檀心梅也该回来了。随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皇后的内心已有了初为人母的激动与欣喜,这个融合了她与玄凌骨血的孩子,会在她最爱的梅花盛开的季节呱呱坠地,带来了生命的喜悦。
不过,近来皇后总是觉着有些不对劲。寻常早起时,腹中的孩子老爱踢她,十分活泼好动,可他近来似乎安静了不少。许是碰上了贤妃小产,皇后亦感到腹中凉滑,手脚乏力,晚上亦常常睡不好。玄凌为此十分重视,宣了唐太医来看,只道是忧思过度罢了。
抱琴怀里抱着一大捧清芬的梅花进殿,皇后便听到了外头一阵喧哗,蹙眉道:“又是怎么了?”
抱琴将梅花插入龙凤呈祥玻璃花樽里,细心地整理好花枝,道:“是贤妃娘娘在外头吵着要见您呢,入画姐姐已经去拦了,还有德妃娘娘也在一旁拦着。娘娘,您放心,咱们会轰贤妃娘娘出去的。”
是贤妃,那个糊里糊涂失去了孩子的可怜的女子。皇后一阵哀叹,摆摆手下榻道:“本宫去瞧瞧她,怪可怜儿的。”
走到高高在上的汉白玉阶梯,底下的贤妃一身素白的衣裙,上头以银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暗花,乌黑的云髻上不点华丽的珠翠,一应是朴素的银饰。皇后更是怜惜贤妃,贤妃,是在为自己的孩儿戴孝啊。
贤妃一瞧见皇后出了昭阳殿,像个疯子似的便要冲上去。德妃还算清醒,知道如今她与贤妃皆如无根浮萍,随时都会丢了脑袋,连忙一把拉住了贤妃,苦苦劝道:“姐姐!别这样啊!”
贤妃眼红欲滴,那股恨意仿佛是射出带着致命毒液的箭,恨不得将皇后杀之后快,“朱柔则!你这个卑鄙的女人!怕别人的孩子跟你的孩子争宠,就杀了我的孩子!”
皇后朝下走了几步,戚然落泪,“贤妃,倘若本宫当日知道你有了身孕,断不会让你罚跪的。是,你小产,本宫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你怎么连它在你肚子里都不知道呢?”
贤妃怔然,兀自垂下了脑袋,“我,我月信向来不准,哪里知道他会在我的肚子里呢。”
德妃忙上前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贤妃姐姐仍未走出失子阴影,若有冲撞,希望娘娘海涵。”
皇后微微摆手,转身走上了阶梯,“本宫知道,连李修容现在还在毓秀宫里神伤,本宫又怎会怪罪她呢。”
趁着皇后背对着自己,贤妃忽然生了一丝恨意与冲动,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锋利的匕首,便直直奔向站在阶梯上方的皇后而去。
听到身后有急急的风声夹杂着冰冷而来,德妃猝然回头,竟瞧见了贤妃如同癫狂般持着匕首冲向皇后,不由花容失色,“姐姐!”
德妃忙上前拉住贤妃的手臂,贤妃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皇后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最好的祭奠,她此时的气力也是大得惊人,伸手一挥便把德妃推到了地上。
皇后闻得有变,见贤妃如此情状亦吓得无法挪动脚步。抱琴离皇后最近,赶紧以身体护住皇后,贤妃手里的匕首夹杂着冷冷的寒风而下,噗的一声刺入了抱琴温热的身体,有暗红色的血液流出,落在冰冷的雪地里,与洁白的雪相映,成了一道妖冶的风景。
皇后失声尖叫:“抱琴!抱琴!”
贤妃奋力从抱琴的身体里拔出匕首,随着匕首的离开,抱琴身体的血液亦喷涌而出,她的眼睛也逐渐失去了生机。
贤妃并未被抱琴的死给吓到,反而更加确定了要杀死皇后。她如癫狂般举着匕首疯狂地刺向皇后,入画、司棋等听闻异动从内殿跑出来,见抱琴躺在地上,来不及诧异,只能冲上去护住皇后,并命凤仪宫外的侍卫赶紧进来控制贤妃。
德妃亦从冰冷的雪地上爬起来,死死抱住贤妃的腿,喊道:“姐姐!皇后还有身子呢!千万别做傻事啊!”
入画与司棋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是惊恐不已。混乱中,贤妃抓住了皇后的衣袍,皇后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拖着她向贤妃的方向靠拢。司棋着急,也上前拉着贤妃的衣裙。
贤妃被推搡倒地,但她却仍扯着皇后的衣袍。皇后受不住那样大的力道,也随着贤妃一同摔倒在地。贤妃的匕首哐当地被甩出老远,她努力想伸手去够到那把匕首,却被司棋慌乱地一踢,匕首瞬间哐当哐当地摔到了阶梯最下方。贤妃眼里只有那把匕首,她努力撑着身子想在匕首摔落前接住,却一个重心不稳,连带着皇后一同摔下了十几级高的阶梯。
最后,贤妃和皇后终于在昭阳殿那块空地前停住了。贤妃经过这一摔,鬓发散落,衣裳也破了几处,人儿则早就昏厥过去。皇后尚有意识,但她的鬓发亦散落一地,头上的凤冠珠钗也都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地上,她痛苦地捂住高高的腹部,杨妃色昙花长裙的下摆汩汩地流出了妖冶的血红色,在冰凉洁白的雪地里开出一朵奇异妖娆的花朵。
熟悉的一幕冲击着德妃的眼球,整座凤仪宫都是静谧的气氛,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吓呆了,静得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德妃半响才回过神来,提起裙裾便奔向皇后和贤妃,“皇后娘娘!”德妃奔到皇后身边,查看着皇后情况如何,见入画等人还愣在原地,脱口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去宣太医啊!”
入画方回过神来,连忙跑了出去。
很快太医院的人便赶到了凤仪宫,几人迅速将皇后送入了内殿医治。待玄凌、太后和六宫诸妃得到消息时,皇后已然转醒,痛苦的呻吟声传遍了昭阳殿。
玄凌心急如焚,好几次想冲进内殿看看皇后的状况如何。娴贵妃则忙着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听了德妃及昭阳殿众人的述说后,娴贵妃亦命医治贤妃的太医好好医治,至于护主而死的抱琴,则厚葬,并送了银子去给抱琴在宫外的家人。
玄凌来回在昭阳殿里踱步,见到为皇后诊治的唐太医出来,连忙冲上去道:“皇后如何了?皇子如何了?”
唐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皱眉道:“皇上,皇后娘娘受了冲撞,如今婴儿的胎位不正,若一个不当心可能随时会连累皇后娘娘的性命。微臣斗胆,敢问皇上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什么保大保小?”玄凌一脸茫然。
一旁的太后如老僧入定,徐徐捻动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心里顿时有了计较。“皇后的身子状况如何?若还强健,则大小都要保,若不行了,唐太医,你知道该怎么做。”
娴贵妃悚然,一种莫名的感觉慢慢在心头扩散。如若长姊因生育皇子而死,自己当仁不让地会成为皇子的养母,凭着长姊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这皇子的太子之位是板上钉钉。可,她不想靠着长姊的孩子坐上太后的宝座,那样,陶氏会更加看不起她。
玄凌猛然惊觉唐太医话中的含义,一把抓住他道:“大小都要保,否则,朕要你的项上人头!”
“是,是。”唐太医忙不迭地点头,走入内殿前不觉察地觑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娴贵妃。
玄凌气得狠狠地拍了一下红木桌子,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德妃的身上,“德妃!你到底在做什么?贤妃发疯,你也不去拦着!要是皇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和贤妃的命陪葬!”
德妃呜咽一声,扑通地跪在了地上,哀哀道:“臣妾已经竭力去拦住贤妃姐姐了,可臣妾哪里有贤妃姐姐力气大呢。”说罢,德妃撸起了衣袖,原本雪白如玉的手臂上多了几道斑驳的青紫色的淤痕,“臣妾用尽了力气去拦着贤妃姐姐,都伤着了呢,请皇上明鉴啊。”
娴贵妃亦在一旁跪下,“皇上,臣妾方才审问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入画和司棋,她们亦作证德妃曾阻止贤妃行凶。一切事情,恐怕还需等贤妃醒来再做定夺。”
“等贤妃醒来?”太后闭着眼睛,缓缓启唇,“贤妃的罪孽能洗清么?依哀家看,还是先将贤妃送回茞若殿软禁,过段时日再处置她吧。哀家可不想在皇后生子的这一日没的沾了晦气!”
“是。”娴贵妃低首。
等了许久,皇后终于停止了惨叫。唐太医浑身颤抖地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道:“皇上请节哀,小皇子一生下来就去了。”
“什么!”玄凌不可置信地倒退了几步,喉头干涩,“让朕,再看看那个孩子。”
乳娘抱着那小而软的孩子走上前来,玄凌颤抖地掀开了金线绣九龙襁褓,里头的那个孩子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小小的身子上带着点点的血迹和青紫色的斑痕。
“那是什么?”玄凌皱眉问道。
唐太医垂首道:“皇后娘娘有孕时忧思过多,五内郁结,这些斑痕都是因母体不健而留下的。如今皇后娘娘尚有气息,可皇后娘娘说,她想见见太后娘娘。”
殿外一阵惊雷,乌云以疾速聚集在一起,仿佛在酝酿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