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石破天惊逗秋雨(1 / 1)
娴贵妃的话似带着强烈蛊惑的小虫子般钻进了皇后的脑袋,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内心的怒火骤然被点燃,她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甩了德妃一个耳光,往日温柔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射出簇簇火焰。
谁也不曾想到向来柔弱的皇后会出手打人,连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恭贵嫔都惊讶地张开了朱唇,端妃亦是吓得用帕子掩住了口。德妃捂住火辣辣的脸庞,仍是不敢相信方才动手的人会是皇后,贤妃怔在原地。
“这里,是本宫的凤仪宫,容不得你们放肆!”皇后仰了仰脖颈,乌黑的发髻上端正戴着的九翅金凤衔红宝石滴珠凤冠于日光下熠熠生辉,昭示着一国皇后应有的威仪,“司棋是本宫的人,要掌嘴也是由本宫掌嘴,轮不到你们多管闲事!康国夫人是本宫的亲娘,本宫不允许你们嘴里对她不干不净!你们三番两次对本宫不敬,本宫念着你们位分高,念着你们的父亲在朝堂上的地位,念着六宫安定,不愿意和你们计较。可你们倒好,一点也不晓得收敛!”
“从前本宫怕伤了姐妹间的和气,不愿惩罚你们,看来今日不惩罚是不行的了。”皇后顿了一顿,冷峻道:“你们去凤仪宫前头的砖地上跪上两个时辰吧,好好静下心想想你们到底哪里做错了,回去后再抄一本《女则》过来。”
德妃与贤妃仍是愣在原地,娴贵妃见她们不为所动,冷冷道:“皇后娘娘已然下令,贤妃和德妃是没听见么?”
贤妃傲气,背挺得直直的朝皇后行了一礼,便拉着德妃出了昭阳殿。
娴贵妃环视着余下的几位妃嫔,冷冷开口,“贤妃与德妃对皇后娘娘大不敬,她们今日得到的惩罚,还望妹妹们引以为戒。”
端妃起身一福,后头的恭贵嫔与汤顺仪亦跟着行礼,“嫔妾明白。”
端妃的唇畔含着一缕轻微的笑,皇后终于让所有对她大不敬的人刮目相看了,其实,她毕竟是太后的家族出来的女子,尽管再如何柔弱,但骨子里仍然流着朱氏的血液。或许,她日后会真的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后呢。
然而,贤妃与德妃在凤仪宫外的砖地上跪了不过两个时辰多一点,待皇后命司棋去请贤妃和德妃回宫时,司棋却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半个多时辰前才命了诸妃散去,此时已见疲色,按着眉心道:“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出了什么事情,你且先喝一口茶,再慢慢说来。”
司棋接过抱琴递过的一盏清茶,咕噜咕噜地喝完了茶水,咽了口口水道:“方才奴婢去请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回宫,谁知贤妃娘娘刚刚起身便晕倒了,德妃娘娘以为是贤妃娘娘体弱,受不住两个时辰罚跪,谁知......谁知......”
见司棋围绕着谁知许久,愣是憋不出下文,皇后急道:“到底怎么了?”
“贤妃娘娘......见红了......”司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方才砖地上那一大片的血红仍如魔咒般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见红?”皇后一头雾水,猜测道:“莫非是贤妃来了月信?那现在贤妃如何了?”
“德妃娘娘瞧贤妃娘娘昏了过去,便,便命翠羽和品玉将贤妃娘娘送回茞若殿了,也宣了太医前去。”司棋颤颤回答,小声道:“娘娘,奴婢瞧着,贤妃娘娘不像来了月信。那血.......好多好多......”
皇后一怔,亦不敢继续猜想,只盼着贤妃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入画上前扶住了皇后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身子,低低劝道:“娘娘且先在昭阳殿里等着,奴婢会让侍书去打听茞若殿的情况,一旦有了什么消息,定来告诉娘娘。”
夜色悄悄降临,不安与担忧渐渐笼罩了整座紫奥城。茞若殿内灯火通明,不少太医都在里头为晕厥过去的贤妃诊治。皇后因着避嫌,并未去茞若殿。然而,月上柳梢之时,一声凄厉的女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惊得树上栖息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走。
皇后的昭阳殿离茞若殿不算很远,听得这声惨叫,心头更是紧紧揪在一起。须臾过后,侍书慌里慌张地跑进了昭阳殿,嘴唇苍白而颤抖,“贤妃娘娘......小产了......”
皇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笨重的身形一晃,几乎要倒在入画的身上,“贤妃......贤妃竟有了身孕?可,可本宫不知道啊......”
“娘娘,就连贤妃娘娘自个儿也不知道有孕呢。”侍书急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后,开解道:“贤妃娘娘现下在茞若殿里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十分懊悔,德妃娘娘一直陪在一旁劝解。皇上命奴婢转告娘娘,今日的事情并非娘娘的过错,请娘娘宽心。”
“皇上也在茞若殿?”听得侍书提及玄凌,皇后一把抓住了侍书的皓腕。
“是,德妃娘娘请了皇上过去。”侍书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知,“皇上今夜是要留在茞若殿陪伴贤妃娘娘了。”
自责与懊悔如同海水般侵袭着皇后,仿佛要将她的呼吸扼住,那一晚,从月上柳梢到东方鱼肚白渐露,皇后一夜未眠。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刚刚失子的贤妃,贤妃静静地坐在榻上,双手紧紧攥着水红色百蝶穿花锦被,泪水簌簌落下,洇湿了了精美细密的刺绣,使得锦被上的花朵一片暗红,更显颓败。
玄凌心中亦是苦涩,这一年多来,连连失了那么多的孩子,他身为那些孩子的父亲,怎能不痛心。玄凌长长一叹,伸手拢住了贤妃发抖的双肩,“你莫再伤心了,你还年轻,将来仍有机会诞育皇嗣。”
贤妃怔怔落泪,黯淡的眸子里扬了一分锋利无比的冷笑,“皇上,您一个月才来茞若殿几趟?恐怕臣妾这儿的恩宠,连皇后那里的零头也比不上吧?那您让臣妾如何再怀上孩子?”
“贤妃!”玄凌脸色一沉,又念及她才失子,故而语气又轻了一些,“你不知自己有孕,更何况皇后,若皇后得知你有孕在身,以她温和宽厚的脾性,又如何会为难你呢?再说,你与德妃真真是大不敬,皇后责罚你们,也无可厚非。”
贤妃入宫多年恩宠平平,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却被皇后一朝罚跪给跪没了,她的心里对皇后的嫉恨更是如烈火熊熊般。此刻玄凌为皇后辩护,自是戳中了贤妃心底的痛处,“温和宽厚?是啊,倪舒琳、戚栀沁、李宓的孩子,都是在咱们这位温和宽厚的好皇后的关怀下没的啊!”
“贤妃!朕怜惜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玄凌怒气冲冲地起身,冷冷迫住了贤妃的一双眸子,终是不愿多留在茞若殿,转身便迅速离开。
贤妃亦不想去挽留玄凌,只顾着落泪悼念她那无辜早逝的孩儿。若是自己能早一点察觉到孩子的存在,若是当日没有讽刺皇后,或许,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的时候,那孩子还安然地躺在自己的肚子里。
越是这样想着,对皇后的怨恨越多了几分。
贤妃日日夜夜为着那枉死的孩子痛哭流涕,皇后亦是自责悔恨,常常是宝华殿为贤妃的孩子诵经祈福。午夜梦回,皇后还时常梦见贤妃那留在凤仪宫前砖地上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醒来时早已冷汗涔涔。
对此,玄凌亦心疼地拢住皇后,安慰道:“宛宛,你别再自责了。那件事你也是不知情啊,这不过是你无心之失。若你一味伤心自责,对咱们的孩子可不好啊。”
皇后勉力扬起一抹微笑,眼里是明显的落寞与自责,“母后知道了贤妃没了孩子,指不定多伤心呢。到底我也有错,不该罚贤妃跪了那样久。”
皇后的懊悔除了日日去宝华殿为贤妃的孩子祈福外,面对身子好转的贤妃常常到昭阳殿闹事,亦采取了宽容忍让的态度,由着贤妃在外头哭闹。贤妃在昭阳殿外几乎日日哭泣喊叫,不等日头西下是不会回茞若殿,德妃与贤妃素来交好,亦是胆战心惊地陪着,生怕再出了什么事端。
与后宫太过可怖的宁静相比,朝堂上亦不算安稳顺遂。玄凌终于在摄政王倒台后抓到了苗自忠和甘永平的错漏,以他们擅自处理军中事务为由将他们二人押回京城,随后又查出二人与摄政王狼狈为奸,种种行迹不可抵赖,便将二人以大不敬罪名论处,赐死,苗氏一族与甘氏一族成年男子皆流放辽东,成年女子没为官婢,未成年的男子则一应送往岭南为奴,未成年女子送至西北为婢。至此,苗家与甘家可谓是一朝凋落,惨败至极。
尚在宫中的贤妃与德妃未受到任何处置,但明眼人皆是清楚,贤德二妃相继失去了摄政王和母家这两个后台,可以说是强弩之末,倒台是迟早的事情了。相比贤妃一味地沉浸在失子之痛里,德妃则显得担惊受怕,时常劝阻贤妃莫去昭阳殿闹事,但贤妃的性子,又如何是德妃劝阻得住的呢。
深居简出的太后亦知道了贤妃没了孩子,只是长长地对着竹息一叹,道:“又一个孩子没了,贤妃原本恩宠就少,这回儿是真真要恨死皇后了。眼下也只能保住皇后的孩子了,切莫再出了什么意外。”
太后徐徐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圆润不已,只愿柔则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降生,不要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