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骊山语罢清宵半（1 / 1）
乾元四年八月二十九日，李修容突发血崩，太医连夜救治却道已然小产，而罪魁祸首仍旧是香料中的牛膝。毓秀宫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更换了掌管香料的宫女，无奈李修容身子骨儿弱，早些时候遭受牛膝影响时已有漏血之征，尽管如今的香料中没了牛膝，但仍是有些影响。
莫名其妙失子的李修容云髻散乱，面容惨白，她勉力撑起身子，对着太后止不住地磕头，“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为臣妾和臣妾的孩子做主啊！到底是谁害了臣妾！是谁啊！”
太后接二连三得知有孕妃嫔的孩子没了，见李修容如此，心头一阵酸涩，“好孩子，你且养好了身子，哀家不会让戕害皇嗣的人继续留在后宫！”
玄凌与皇后伫立在一侧，他握紧了皇后颤抖的手，沉声道：“母后说的极是，这种人是留不得了。”
素秋含泪拜倒，诚恳道：“皇上，太后，修容娘娘实在无辜，还请皇上和太后做主啊。”
娴贵妃觑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贤妃与德妃，上前一步曼声道：“宫中本有三位妃嫔有孕，如今接踵小产，恐有不祥。臣妾奉命调查毓秀宫香料中混入牛膝一事，然行事之人心狠手辣，茗儿及吴姑姑皆死无对证，更指向了皇后娘娘。臣妾以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娴贵妃话音甫一落地，贤妃便冷哼了一声，质疑道：“娴贵妃查出皇后娘娘是嫌犯，为何不禀告太后与皇上，反而多加包庇纵容？倘若真是皇后娘娘所为，她故意留下线索，企图让娴贵妃误以为是他人栽赃呢？”
德妃亦拈起金线绣芍药花帕子掩了掩朱唇，娇声道：“贤妃姐姐说的正是。娴贵妃敏慧聪颖，皇后若使计骗过了娴贵妃，岂不是无端连累了六宫姐妹？”
“本宫没有任何要害李修容的理由！”皇后怒视了德妃一眼，身上隐隐有了一国皇后的气度，“污蔑尊上是大罪，贤妃和德妃说话要仔细！”
“然而娴贵妃亦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害李修容小产的人是臣妾与贤妃姐姐啊。”德妃轻笑了一声，目光流转如滟滟湖水，“最近臣妾与贤妃姐姐去制香局取香料的用度都有记录，臣妾亦没有任何要害李修容的理由。倒是娘娘您，且不论容妃的死与您是否有关，但令妃的死的确与您有关啊。”
“住嘴！”玄凌狠狠地剜了一眼德妃，那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闪着青光的匕首，骇得德妃立即住了口。
太后亦回眸望住德妃，深邃的眼睛如一潭幽深的湖水，“德妃，宫里头可没有什么容妃和令妃，若你再说话不仔细，哀家可不会轻饶你。”
德妃闻言不由身子轻轻一颤，忙垂首道：“臣妾知道了。”
贤妃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微微蜷曲，尖锐的指甲触碰细嫩的手心有一种淡淡的摩擦感与痒痒的刺痛，“德妃直言无忌惯了，难免会说错话。可修容实属无辜，无论是意外失子或是人为，都应查清楚才对。”
“蛛丝马迹，一点也无。如何查明？”娴贵妃回身，发髻上的珠翠钗环珊珊作响，“贤妃说话倒是轻巧得很呐。”
贤妃强自扬起微笑，映着微许煞白的面容却是那样的不相称，“贵妃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嫔妾查不出的事情，莫非贵妃也无法子么。”
贤德二妃身后的恭贵嫔的额头微微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咬着嘴唇半日也不敢接话。最后只小声地问道：“那么，修容娘娘如何了呢？”
娴贵妃这才注意到恭贵嫔。坦言之，恭贵嫔在宫里算不上得宠，当年同日进宫的四位妃嫔中，她陆嘉卉本是最高的位分，以从四品婉仪之位入宫，初初也算得上风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玄凌却更为宠幸其余三人，陆嘉卉晋升靠的是家世，也只是家世而已。但放眼如今，倪舒琳、戚栀沁二人早她登上正二品妃位，就连最初默默无闻的李宓如今也是九嫔之末的修容了，而陆嘉卉，还只是一个正三品的贵嫔。
这样一想，是否她忽略了什么呢。陆嘉卉好面子，为人阿谀奉承，若换做是她，会不会忍下先后被倪舒琳、戚栀沁、李宓踩在背后呢。陆嘉卉向贤妃、德妃示好多年，不曾受到她们二人的提携，又是否会心怀怨气？
想着想着，娴贵妃的声线里亦多了一丝戒备，“修容身子损伤甚大，日后还需好好静养，若调养得宜，再诞育皇嗣也是可能的。”
“那便好。”恭贵嫔低首温顺答道。
太后又殷殷叮嘱了李修容几句好生保养，随即回了颐宁宫，临走前对娴贵妃意味深长的一瞥，娴贵妃瞬间了然，即刻跟了上去。
才出了毓秀宫几步，太后便沉声开口：“李修容的事情条条线索指向皇后，皇后是什么性子，你与哀家皆是清楚得很。贤妃、德妃意图扳倒皇后，你可不能让她们得逞了。李修容的事情尚不足以扳倒贤德二妃，但给一个致命一击也是足够。”
娴贵妃沉眸片刻，才启唇道：“母后，依儿臣愚见。恐此番李修容小产并非贤德二妃所为，否则她们断不会要儿臣尽快查出真凶。”
太后顿足，回眸厉厉望住了娴贵妃，眼睛里恍若有寒气闪过，“恭贵嫔？”
“只是儿臣私心揣测，并无证据。”娴贵妃低眉，咬唇片刻，发问道：“母后看，此事如何处理？”
“恭贵嫔身后的陆氏多年世族名门，不可轻举妄动，还需证据确凿为妙。”太后徐徐捻动着手中一串翡翠佛珠，莹莹光泽衬着霜雪般洁白的皓腕，亦美妙十足，“但哀家觉着奇怪。李修容宫里发现香料混入牛膝时，已经严防杜绝了，那时尚未小产，怎的今日又骤然小产了呢。”
“母后......”娴贵妃唇干舌燥，恍然觉得太后话中颇有深意。
“哀家只希望，那人不是你。”太后深深望住娴贵妃的眸，冷然道。
就在那么一瞬间，娴贵妃仿佛被九重寒天的冰雪覆住身子，没的觉得一阵一阵的寒凉。那句哽在喉间的“不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若太后得知自己对长姊做的事情，是否还会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承乾宫，才小产的李修容竟坐于殿内，见娴贵妃回来忙虚弱地起身，娴贵妃示意染冬将她扶下，关切道：“妹妹怎么不呆在毓秀宫里好好休养呢？”
李修容绞着手中的杜鹃花绣帕，恨声道：“请贵妃娘娘做主！定是皇后害了嫔妾的孩子，请娘娘还嫔妾一个公道啊。”
娴贵妃悠悠落于上座，低眸玩弄着手上的碧玉多宝戒指，“本宫与皇后乃是姊妹，并不认为皇后会是利用牛膝陷害妹妹的人，但本宫也告诉妹妹一句实话，必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李修容面色一霁，银牙咬紧了好一会子，才豁出去道：“贵妃娘娘，嫔妾实话跟您说了罢。第一次嫔妾着人来报小产，在香料里加入牛膝是嫔妾自个儿的主意，茗儿的命也是嫔妾花了银子买来的，所有的证据指向皇后都是嫔妾做的。”
“你！”娴贵妃骇然，睁大的明眸泄露了她内心的惊讶与始料未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害嫔妾成了连影子都不如的女人，嫔妾怎么能甘心。”李修容幽幽启唇，年轻美好的面庞上却是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生无可恋，“嫔妾总想着，若是有一日皇后失宠、获罪，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谁料嫔妾还是棋差一招，竟终是失了孩子！”
“可你怎能拿自己孩子的命还换皇后的命啊！”
“我没有。”李修容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带着惨然的悲哀，“着人报见红那日，我根本就未见红。但今日晨起，嫔妾突然觉着肚子疼得厉害，伸手一摸，竟是见了红。嫔妾慌极了，那太医说是牛膝余毒，可嫔妾佯装小产时并未用过牛膝，亦是小心谨慎，怎能有什么余毒？定是皇后报复嫔妾，又指使人下了牛膝。”
“皇后她，并不懂得药理。”娴贵妃轻轻摇头，不赞成李修容的看法，“本宫倒是疑心一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另外，太后对于你前番不曾小产，后又失子已起了疑心，追查下去，只怕对你失子的那份怜惜也全都化为乌有。所以你失子的事情，只能压下。”
李修容一怔，悄然落泪，“难道，难道嫔妾的孩子就白白地没了么？”
“本宫亦是无可奈何。有时候，也须得顾及妃嫔的家世。”娴贵妃无奈颔首，又转眸对李修容的侍女素秋道：“素秋，扶你家娘娘回去好好休息罢。”
送走了李修容，绘春上前附在娴贵妃耳畔低声道：“娘娘，太医院的唐太医来人说，唐太医家中的田地里生了杂草，其母须返乡照料，特想请几日的假去送送唐太夫人。”
此句话中并非另有天机，一田一草，是为苗字，又涉及其母，言下之意即是茞若殿的苗芷卿有了身孕。娴贵妃眉心一蹙，顿觉棘手，“难为了唐年宏，怕太医院的小太监被人买通，还用了此等暗语。此人心计颇深，用得好就是助力，用不好可会让本宫腹背受敌啊。”
绘春垂眸，“那娘娘如何打算？”
娴贵妃徐徐垂眸，掩住了其中颇为凌厉的光芒，“是啊，贤妃也有了身孕，她一定还不知道，不单是她，德妃、皇后、皇上，亦无人知道。”
绘春心领神会，躬身退出了嘉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