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却倚缓弦歌别绪（1 / 1）
尚未迈进稚姿殿，皇后已然被启祥宫内的情景给吓了一跳。高大的汉白玉阶梯上星星点点的都洒着温热猩红的鲜血，仿佛给光洁细腻的汉白玉阶梯蒙上了一层红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稚姿殿里的宫女端进一盆一盆干净的水，出来时却是一盆一盆骇人的血水，间隔着令妃惨痛的呼声。
皇后握住玄凌的手，他的手心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与自己的无异，“皇上，令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娴贵妃侧身挡住了皇后，不让她瞧见猩红的血迹斑斑，柔声道：“长姊也是有了身孕的人了，再过四个月就要临盆，是见不得这些东西的。长姊还是先去偏殿休息吧。”
玄凌方回过神，忙不迭地点头，“对，你还有着身子呢，快些去休息吧。”
皇后身体本来就柔弱，见不得血光，亦不做推辞。目送着皇后瘦削的背影走出了稚姿殿，玄凌忽而低首感慨道：“原来女子生产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娴贵妃，你听令妃叫得多惨啊。”
昔年娴贵妃生予泽时虽是早产，却十分顺利，不甚痛苦。今日令妃气急攻心，骤然从阶梯上摔下，自是痛苦万分。沉眉之时，令妃隐约的痛苦的呼声隔着屏风和帷幕传来，似乎在拼命挣扎着。
“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臣妾看来，此言甚对。”娴贵妃敛眉劝道。
玄凌默然片刻，定定地望着稚姿殿的内殿发愣。生孩子，竟是如此痛苦，像是活生生从母亲的身体里撕扯出一块肉，那样的疼，却带着生命降生的喜悦。那么，当初母后生产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吗？如果现在在里面受苦的人不是令妃，而是宛宛，他一定也会跟着宛宛一起痛吧。
不知过了多久，令妃痛苦的呼喊声没有一刻要停止的意思。当月色西沉时，令妃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似乎回归到了死寂般的沉静。娴贵妃的心一悬，侧起耳朵仔细听着是否有婴孩的啼哭之声，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更加沉默的死寂。
娴贵妃觑了玄凌一眼，满是隐隐担忧和不安。从内殿快步走出一名身着藏红色长裙、乳白色罩袍的中年妇女，她稳步朝玄凌和娴贵妃一拜，沉声道：“皇上，娘娘，请节哀。小皇子在令妃娘娘体内过久，一出生就没了气息。至于令妃娘娘，已然昏死过去了。”
“什么？”玄凌倒退了几步，似是不能相信，等了这么久的孩子，竟就这样去了么！
娴贵妃稳稳托住了玄凌的小臂，柔声劝道：“皇上节哀。令妃失足跌落阶梯，实属事发突然，现下定要让令妃好好休养，才能继续为皇室开枝散叶啊。皇上还有长姊和李修容的孩子啊。”
“是啊，朕还有宛宛的孩子。”玄凌喃喃自语，原本如灰烬般的眼神燃起了一丝光亮，仿佛是溺水者紧紧抓住了那根救命的浮木。“朕与宛宛的孩子，一定要活着。”
令妃失去了小皇子，自己亦是因这次生产耗尽了体力，在稚姿殿内昏睡了几日。而玄凌虽然也为失去了令妃的孩子而感到心痛，但调查巫蛊的事情并未停止，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无一都指向了令妃。玄凌和皇后也不得不开始相信，巫蛊一事的确是令妃所为，便暂时将令妃禁足启祥宫。
令妃转醒后从胭脂口中得知了小皇子早夭、巫蛊事迹败露的事情后，恨得大哭大闹，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精细刺绣的被面，泪水也肆意地布满着她娇美的面容，眸中尽是对浓浓的恨意，“老天爷啊，你为何待我如此不公啊！”
许是玄凌的禁足让令妃感到了生机渺茫，也许是腹中的孩子带走了令妃所有存活下去的希望。乾元四年八月初一，令妃被人发现服毒身亡。因令妃乃是自裁，又犯下巫蛊这样的滔天大罪，玄凌便将其降为正六品戚贵人，褫夺封号，葬入妃陵，不追谥。
乾元四年进行了一半，就已损了两位高位的妃子，后宫诸妃人心浮动，眼睛亦盯着凤仪宫里皇后那一日一日大起来的肚子。流言纷纷，从未停止。
贤妃在与德妃闲话时就道：“瞧着倪舒琳和戚栀沁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都与皇后不无关系，妹妹，你说，皇后是不是有些手段？”
德妃拢了拢滚兔毛边绣金桂斗篷，上扬的丹凤眼带着一丝不屑，“皇后？姐姐怕是想多了吧，皇后能有什么手段？倪舒琳、戚栀沁都是自裁，但与皇后有关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难不成姐姐以为是皇后设局陷害了她们？”
“戚栀沁是不是被皇后设局，本宫不知。但倪舒琳如何死的，本宫也是清楚得很。”贤妃悠悠地品了一口茶水，横了一眼脸色微有些发白的德妃，“以倪舒琳的性子，她何尝会在皇后的安胎药中下毒？下毒的人是你，我说的是也不是？”
“姐姐......”德妃讪讪，扯着手中的金桂绣帕，分辩道：“当时妹妹只是将所有有关兰林殿的线索清除得一干二净，但却不曾指使人去攀诬倪舒琳啊。试问，她不过是一个失子失宠的妃子，妹妹除去了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德妃，你急什么。我可没说，攀诬倪舒琳的人是你。”贤妃唇畔扬起了高深莫测的微笑，按住了德妃颤抖的手，“倪舒琳的确是失子无宠，但她有家世，她的父亲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马。倪厚光又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试问倪舒琳倒了，谁最受益？”
“这......”德妃蹙眉，亦是想不通为何会有宫人出来指证倪舒琳，“若是皇后，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或许，是能让朱家的人安插在兵部吧。”贤妃沉眸思忖片刻，淡淡道：“又或者，倪舒琳的存在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威胁了皇后？”
“罢了罢了，倪舒琳已经死了，就算不是皇后做的，但她死前确实是见过皇后的，跟她脱不了干系。”德妃不再去想这些麻烦的东西，一双丹凤眼轻轻一扬，媚态横生，“眼下宫里就只有昭阳殿那位和李修容有身子，姐姐你说，李修容的孩子能安然活下来么？”
“李修容？”贤妃嗤笑，弹了弹衣袖上的一点子灰尘，“自皇后入宫以来，殷小仪、娴贵妃、倪舒琳、戚栀沁，一个一个的孩子都没了，若是李修容的孩子也没了，你且说说，这是不是皇后大不祥，阻碍皇家开枝散叶呢？”
昭阳殿里，皇后抚着酸痛的腰身不断地来回踱步，眉间紧紧蹙起，并未消退半分。入画瞧着主子仿佛心结万千，也是急的不行，“娘娘，夜深了，您还是去歇息吧，要是累着了小皇子，那该怎么办呐。”
“入画。”皇后稍显急促的声音透露出她如今的慌张与害怕，“你有没有觉得，似乎宫里发生的事情都在指向本宫？殷小仪、容妃、令妃，她们的死在外人看来都与本宫有关，是不是有人在设局？是不是有人要害本宫？”
“娘娘。宫里已经没有容妃和令妃了。”入画低声提醒，顺从的眉眼里尽是担忧，“娘娘是六宫之主，又有皇上和太后爱护，谁敢害娘娘。若有人存心借着殷小仪、倪氏、戚贵人的死来指向娘娘，那一定是贤德二妃，她们素来和娘娘是过不去的。”
“贤妃？德妃？”皇后总觉得心里头慌慌的，似乎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又似乎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真的会是她们么？不，不，本宫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如果她们真的想再下手针对本宫，那么一定会利用李修容。”
“修容娘娘？”入画显得有些惊讶，“那娘娘要怎么做呢？”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吩咐入画道：“传本宫的凤谕，毓秀宫的侍卫增加一倍人手，再让司药司和司膳司留心李修容的饮食与安胎药，不准让旁人动了手脚。总之，这一回本宫一定要保住李修容的孩子，并把企图设局的人给揪出来。”
入画颔首，“奴婢知道了。”
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痛意，皇后怔怔地抚着小腹，眼睛里缓缓渗出晶莹的泪花。那是，那是她的孩子在动啊，是她和四郎的孩子啊。心底泛起柔柔的母爱，皇后欣喜地摸着肚子，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让这孩子平平安安地出世。
毓秀宫，李修容斜斜卧在杨妃榻上，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子盖住胸口。李修容想小憩一会儿，但心底仍有些不安，眼睛闭上须臾复又睁开，如此几回，睡意一丝也无。
素秋奉上一碟色泽诱人的点心，担忧道：“娘娘好歹也吃些东西吧，自从倪主子走了以后，娘娘几乎都没什么胃口了，娘娘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啊。”
“倪姐姐走了，倒让我害怕了。”李修容叹气，如水的眉眼间带着一抹抹不开的忧愁，“贤妃和德妃一直觉得是皇后在捣鬼，可我却不觉得是她。她只是太注重与皇上的感情，才会忘却了旁人。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宫里有人一直在盯着凤位，随时可能会下毒手。我怕，我怕下一个就是我。”
“娘娘。”素秋攥住李修容满是黏黏的汗水的手，竭力使声音柔和，“娘娘，或许是贤妃，或许是德妃，或许是贵妃。但无论是谁想借着皇后来害人，娘娘都要撑下去，不可以先输一局啊。”
“她们想攀诬皇后就尽管攀诬！”李修容突兀地怒吼了一声，清秀淡然的面容满满是愤懑，“本宫是不会帮着皇后的！本宫为什么要帮着一个害本宫沦为他人影子的女人呢？若有人想拉下皇后，本宫会竭力帮她一把！我倒想看看，她朱柔则一朝失宠，昭阳殿会是怎样的冷清模样！”
李修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小腹上，心底隐隐起了一点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