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满地残红宫锦污(1 / 1)
乾元四年三月末,本在颐宁宫里静心养病的太后突然传召了皇后觐见,皇后自然不敢有一分怠慢,命入画整理了仪容便端庄走上了备好的轿辇。
颐宁宫里,鎏金凤翔大鼎徐徐吐出一缕乳白色的香气,深深一嗅,恍惚间觉得五脏六腑都充斥着甜美的芬芳,连着心情也宁静安和。皇后静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让太后心底也止不住地怜惜这不谙深宫倾轧的孩子。
“皇后,你此番有了身孕,也算了安慰了皇帝的失子之心。”太后念及娴贵妃,不免想起那可爱的予泽,他那滴溜溜似葡萄般的大眼睛着实让人忍不住用全身心去疼爱,小小的脸英气十足,与玄凌幼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如今再伤心,到底那孩子还是去了,“娴贵妃才失子,也是可怜见儿,皇帝那日有些伤了娴贵妃,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姐妹一心,别生了嫌隙,才能保住朱家的荣华和你自己啊。”
那日玄凌说的话,确实是太狠心了。饶是太后听到了千儿的回报,也不免长长地叹息,凌儿啊凌儿,皇后腹中的是你的孩子,难道予泽就不是你的骨肉吗?若此等情况发生在太后身上,她也难以忍下这口恶气。
“是,儿臣会留意宜修的。”皇后轻声应道,眉眼间又多了几许忧愁,好似画布上那一抹抹不开的色彩,“只是,皇上担心儿臣的身孕,也让宜修帮着照看儿臣。儿臣想,宜修才失了孩子,只怕会惹她伤心。”
太后半敛着的眉眼微微一颤,玄凌这孩子,太重视与皇后的感情,难免伤了别人。不去想这些,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嘱咐皇后,太后温然拉着皇后的手,道:“罢了。阿柔,你如今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会是大周嫡出的血脉,你在宫里四年了,殷小仪、容妃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没了,你更是要事事小心谨慎,食物、香料都要经过检查才能用,尤其忌讳麝香。告诉你宫里掌管香料的宫女,在孩子出世之前,就别焚香了。”
似乎是一股细小的温暖的泉水汩汩流过心间,心里一阵暖烘烘的,原来太后到底还是愿意怜惜她。
皇后一双剪水秋瞳含了些许柔美,“多谢母后,儿臣一定谨记。”
回到凤仪宫,却见娴贵妃早早就等候在内,皇后先是一愣,疾步走进去握着娴贵妃的手,关切道:“身子好全了么?怎的也不多穿一件,那夜你也淋了雨,听说又染了风寒,现在都全好了吗?”
娴贵妃勉力一笑,苍白的面容透露出她的伤心和疲倦,“劳姐姐挂心,妹妹静养了些日子,身体也恢复得七八成了。只是不放心姐姐,所以过来看看。”
“妹妹的心思,本宫都知道了。”皇后弯起如春日花瓣般柔美娇媚的嘴唇,清亮如一窖珍藏了多年的美酒般的眸子闪着耀眼的光泽,鹅脂一般细腻的高挺秀鼻可以与羊脂白玉比拟。
娴贵妃一阵哀叹,如此倾城绝色的女子,仿佛整个世界的光芒都定格在她的身上,纯真美好。只是,她朱柔则永远不知道她会给旁人带来多大的压力,带来多大的痛苦。
司棋温温的嗓音打断了娴贵妃的思绪,她端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放到皇后面前,“娘娘,到了该服安胎药的时辰了。”
皇后点头,朝入画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请出司药司的女官大人严司药上前查验。娴贵妃不由攥紧了帕子,眼神定格在严司药的身上。
紫奥城中虽设有太医院,但于太医院供职的皆是男子,若是妃嫔们有了隐疾,则太医不能近身诊治,只能由六尚二十四司中掌管药材的司药司的女官大人近身为妃嫔们诊治。严司药身经先帝一朝,经验丰富,医术高明,只是,以今日严司药于凤仪宫内突然出现,而不是经过传召出现的情形来看,怕是太后命了严司药好好保住皇后的孩子。
眼底缓缓流过一片心酸,娴贵妃的思绪不免想起前不久才夭折的予泽。是啊,流着朱氏血脉的皇嗣已经没了一个,太后自然要紧赶着保住第二个了。
严司药仔细端起那碗安胎药,细细嗅了一阵,蹙起的淡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皇后娘娘,此安胎药中含有商陆,娘娘不能服。”
“商陆?”娴贵妃蹙起娥眉,神色凝重,“这东西,孕妇忌服。”
幼时娘亲是朱府里地位卑微的小妾,又是父亲从乡下娶回的,地位连陶氏身边的通房丫鬟、后来被扶为二房的姚氏都不如。府里的人嘲笑着娘亲,认为她是妄想一朝飞上枝头、成为朱府嫡长子的正室夫人,百般嘲讽。娘亲一直忍着,哪怕是病了也不肯告诉父亲,她心疼娘亲,才不到十岁就扯着朱府里会医术的下人诚伯学习药理。大约是悬壶济世的人都有着一副慈悲心肠,诚伯此后便手把手教着年幼的宜修辨认草药、学习药理。
商陆,别名章柳根,味辛,有毒。宋代医学名著《日华子本草》曾有记载:商陆,通二便,泻蛊毒,敷恶疮,堕胎。
“是谁?”皇后颤声道。她入宫五年,看过妃嫔们的争风吃醋,也曾见过被礼贵人推入水中的殷小仪那样惨白可怖的死相,但这样明目张胆地在皇后的安胎药中下毒,她是第一次遇到。
忽然间,皇后的手指冰凉如新雪,娇艳的胭脂遮住了底下煞白的面色,她突然觉得,死亡和算计,竟离她如此之近!
严司药半跪在地上,语气沉沉,“娘娘宽心,奴婢定会查出下毒之人。”
“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娴贵妃也冷然起身,发鬓上垂下的青鸾步摇滴珠沥沥晃动着,耳垂上一双明珠耳铛也闪动着莹莹光泽,“谋害皇后与龙裔,是大罪。但此事不宜走漏风声,需得细细地追查下去,皇后娘娘也要命凤仪宫上下不许走漏了消息,那幕后真凶做贼心虚,定会露出马脚。”
皇后怔怔颔首,“对,就按着娴贵妃说的办。”
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小腹,以一种母兽保护幼子的姿态。她发誓,一定要护住这个孩子,这个融合着她和四郎骨血的孩子,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它!
太后纵使身在颐宁宫静养礼佛,然则凤仪宫内发生的事情仍是瞒不过她。太后徐徐捻动着手中那串翡翠佛珠,碧色的光泽隐隐流动,仿佛是一柄装饰华美的宝剑,依然有着属于它的锋利,“娴贵妃,你做的好。眼下最不能的便是打草惊蛇,后宫中妒忌皇后的人不在少数,安知是谁下的手。”言毕,太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娴贵妃的清澈双眸,“只是,哀家不希望是你。”
娴贵妃悚然一惊,仿佛背脊上沉沉压着厚重的冰雪,那样冰凉,像是丝丝吐着嫣红舌信的蛇冰凉地扼住了她的喉咙,黯哑道:“臣妾不敢。”
瞧着娴贵妃失魂落魄的样子,太后终究也是怜惜,叹道:“起先,哀家私心想着,若是皇后一直无嗣,那么予泽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待百年之后,你便是圣母皇太后,而皇后则是母后皇太后,朱氏一门的荣耀到底也算了全了,况且若新帝的生母是你,哀家终究也放心些。”
说起予泽,太后难免觉得一阵心疼,抚着胸口道:“可惜,老天爷不愿意成全。如今的情形,还是得指望皇后的肚子能争气。可哀家希望,皇后的这一胎是帝姬,而大周的太子则是由你来诞育。”太后顿了一顿,深深望住娴贵妃的眸,“所以啊,你要争气。”
太后心底里还是希望娴贵妃能弹压后宫,维系朱氏一门的荣华。娴贵妃心中凄然一笑,其实太后的想法很好,既能让柔则成为皇后、满足了玄凌的愿望,又能让宜修诞下皇子、以圣母皇太后之尊执掌六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玄凌这般宠爱皇后,柔则有了第一次身孕,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这一回是帝姬,难道下一回就还是帝姬吗?
向来胆大的娴贵妃突然害怕了,她不敢去赌这一胎,万一,万一长姊这一胎就是皇子呢?那可是名符其实的嫡长子啊,玄凌便会顺理成章地册他为太子、入主麟趾宫,待玄凌百年之后登基为帝,册长姊为太后,而她,呵,不过是未来太后的妹妹、娴贵太妃罢了。
不!不!尚在朱府时,她就已经受够了陶氏的气,还是那二房的姚氏,也会仗着陶氏的纵容给她脸子看。而今长姊有孕,陶氏定是十分嚣张,她不能让陶氏看轻自己!她决不能输给柔则!
她,生时已是庶女,难道连玄凌百年之后,也只能是一个贵太妃么!
此后,虽奉了命暗中彻查于皇后安胎药中下毒一事,但娴贵妃一直声称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她是拖着,她有时甚至会想,若是当时严司药并不在场,那么长姊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也随着那碗安胎药一齐去了呢。
再说回皇后安胎药中有毒一事,蛛丝马迹并不是没有的,娴贵妃心中也猜出了一二分,这桩事情怕是德妃所为。
贤德二妃的父亲虽说乃是摄政王的党羽心腹,到底还有往日的功劳在,且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西南战事少不得要仰仗素有军功的苗自忠和甘永平二人,故而玄凌降了他们的职位,并命他们前往西南边疆效力之后,贤德二妃的腰杆子也抬起不少,毕竟她们的父亲现在可是为国效力的武将啊。
于是,贤妃与德妃皆是恢复了往日的傲气。
四月初时,玄凌下旨进封了已经有孕四个多月的昭仪戚栀沁为正二品令妃。于此,乾元初期正二品三妃之位已满,其中端妃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对诸妃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容妃失宠,又潜心钻研佛理,也可以说是空架子一个,相较之下,有孕且有宠的令妃愈发显得炙手可热。后宫里心思活络的人不少,都想着待令妃生下一男半女,册为从一品夫人,更是风光无限,于是讨好巴结启祥宫的人越来越多,直把启祥宫的门槛都给踏破了。